盘     瓠

【说明】

       本篇不同于《搜神记》中其它志怪故事，它是一则值得珍视的民族始祖传说。言其珍贵，是因为史籍遗留下来的此类材料少而又少。作为历代相传的神话，我们透过离奇的情节可以窥见图腾崇拜、血缘婚等原始风俗的影子；作为汉字记载的少数民族传说，我们又可体味其中微妙的民族心理。在《搜神记》之前和之后，盘瓠的传说都有大量记载，可见这已成为当时人们的普遍观念。在惝恍迷离的叙述进程中，少女是唯一鲜明的形象，且性格十分奇特。

高辛氏^①，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以瓠篱^②，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遂畜之。

时戎吴强盛^③，数侵边疆。边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购金千斤，封邑万户，又赐以少女。后盘瓠衔得一头，将造王阙。王珍视之，即是戎吴。为之奈何？群臣皆曰：“盘瓠是畜，不可官秩。又不可妻。虽有功，无施也。”少女闻之，启王曰：“大王既以我许天下矣。盘瓠衔首而来，为国除害，此天命使然，岂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贱，而负明约于天下，国之祸也。”王惧而从之。令少女从盘瓠。

盘瓠将女上南山，草木茂盛，无人形迹。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著独力之衣，随盘瓠升山入谷，止于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视觅，天骤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盖经三年，产六男六女。盘瓠死后，自相配偶，因为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后母归，以语王，王遣使迎诸男女，天不复雨。衣服褊裢，言语侏离^④，饮食蹲踞，好山恶都。王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号曰“蛮夷”。

蛮夷者，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其受异气于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田作贾贩，无关

符传租税之赋^⑤；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取其游食于水。今即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庐江郡夷是也^⑥。用糁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盘瓠，其俗至今。故世称“赤髀横裙，盘瓠子孙。”

  【注释】

①高辛氏—－即帝喾（kū酷），《史记》记载高辛氏为黄帝曾孙。他是传说中古代部族的首领。       ②瓠（hū胡）――葫芦。       蓠――器物。       ③戎吴――传说中的北方民族。       ④褊裢――衣服窄短。　　　　　侏离――形容语音难辨。       ⑤关符――古代作通行证用的帛，上写字，分成两半，过关时验合，作为凭信。       ⑥梁――梁州，今陕西西部。   巴――今川东、鄂西一带。     蜀――今四川中部。   武陵郡――包括今湘、鄂、贵、桂各一部。　 长沙郡――今湘东南、广西一部。　庐江郡――今安徽、湖北、河南各一部。

【译文】

　　高辛氏统治时代，有个老妇人住在王宫里，得了很长时间的耳病。医生为她挑开疮口治疗，结果挑出一只顶虫，有蚕茧那么大。老妇人离开时把顶虫放在一只葫芦形器具里，扣上一个盘子。不一会，顶虫就变成一条狗，身上花纹是五色的，人们于是叫它“盘瓠”，把它养了起来。

当时北方的戎吴族很强盛，屡次在边境入侵。高辛王派大将征讨，总也不能擒敌得胜。于是招募天下英雄，凡能取得戎吴将军首级的，赐黄金千斤，封给食邑万户，并将国王的小女儿赐他为妻。

后来盘瓠衔着一个人头，跑到高辛王的宫殿前。高辛王派人检查，正是戎吴将军的头。这可怎么办呢？群臣都说：“盘瓠是畜生，不可能担任官职，又不能给它娶妻。虽然它有功，也无法赏赐它。”高辛王的小女儿听说后，启奏父王说：“大王已经把我许配给天下能完成大事的英雄了。如今盘瓠衔着首级前来，为国除去了大害，这是上天的安排，哪里是狗的智力能办到的呢？天子尊重诺言，霸主讲究信用，不应该为了爱惜一个女子的轻贱之躯，就在天下人面前违背了公开的誓言。这样会使国家遭受大祸的！”高辛王畏惧上天降祸，只好听从了女儿，把她嫁给了盘瓠。

盘瓠带着少女上了南山，那里草木茂盛，荒无人迹。于是少女脱下华丽的宫廷服装，换上了干活的衣服，头发也结成了奴仆的发髻。她随盘瓠上山进谷，最后在石洞里安下了家。女儿走后，高辛王十分悲伤和想念她。他每次派人进山寻找，天就刮风下雨，山摇地动，一片昏暗，去的人根本无法到达。三年后，王女生下六男六女。盘瓠死后，长大的儿女们自己相互结成配偶，过起了夫妇生活。他们喜欢盘瓠毛皮那样的五色衣服，裁制的式样总留有尾巴的形状。后来他们的母亲回到宫廷，把这些告诉了高辛王。高辛王就派人迎回这些儿女，这一次天没有下雨。外孙们穿着窄短的衣服，说的话很难懂，吃饭时习惯蹲在地上，喜欢山野，厌恶都市的生活。高辛王顺从他们的意愿，把名山大泽赐给他们居住，称呼他们为“蛮夷”。

这些“蛮夷”外表呆痴，内心却聪明有心计。他们安于故土，重视旧俗。因为他们是秉天命受异气而生的，所以朝廷以不同寻常的律例对待他们。他们种田经商，不需要交纳租税，过关时也不需要检验证明。他们的首领，朝廷也都赐给印信绶带；至于官服中的帽子则用獭皮来做，这是取水獭和蛮夷一样行动生活在水边的意思。现在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庐江等郡，都有蛮夷生活。他们用饭粒拌上鱼肉，边敲击食槽边号叫，以这种方式祭祀盘瓠，一直延续到今天。所以世人常说：“光腿短裙，盘瓠子孙”。

（中华书局《中华活页文选》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