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巨 卿 张 元 伯

【说明】

友谊是古典文学较多表现的对象之一，但象本篇记叙的友谊却实属罕见，它昭示了友谊范畴可望而不可及的最高境界――“死友”。范张二人生有所信，死有所感，其言其行，不知感动了多少读者。友谊在封建社会属“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一，当权者予以提倡，但本篇自有其超越时空的价值。那种心心相印、感通死生的真挚情意，是任何社会的人都为之向往的。后来的同题改编作品中宋代话本小说《死生交范张鸡黍》强化了志怪因素，反而削弱了主题，不如元代宫天挺的杂剧《范张鸡黍》能够继承本篇的朴素风格，较为感人。。

       汉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也^①。一名汜。与汝南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共游太学^②。后告归乡里，式谓元伯曰：“后二年当还，将拜过尊亲，见孺子焉。”乃共克期日 。后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请设馔以俟之，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违。”母曰：“若然，当为尔酝酒。”至期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

后元伯寝疾甚笃，同郡郅君章、殷子征晨夜省视之。元伯临终，叹曰：“恨不见我死友。”子征曰：“吾与君章，尽心于子，是非死友，复欲谁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阳范巨卿，所谓死友也。”寻而卒。

式忽梦见元伯，玄冕乘缨，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忘我，岂能相及？”式恍然觉悟，悲叹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驰往赴之。未及到而丧已发引。既至圹，将窆^③，而柩不肯进。其母抚之曰：“元伯，岂有望耶？”遂停柩。

移时，乃见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既至，叩丧言曰：“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辞。”会葬者千人，咸为挥涕。式因执绋而引^④，柩于是乃前。式遂留冢次，为修坟树，然后乃去。

【注释】

  ①山阳――汉代郡名，治所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     金乡――县名，在今山东省西南，邻接江苏。       ②太学――我国古代官方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东汉时太学生曾多达三万人。       ③窆(bīǎn扁)――落葬。       ④执绋――送葬时帮助牵引灵柩。绋，牵引灵柩的绳索。

【译文】

       东汉范式，字巨卿，是山阳郡金乡县人，又名汜。他和汝南郡张劭是好朋友，张劭字元伯，两人一起在太学求学。后来请假回乡，，范式对张元伯说：“过两年我就返回太学，那时我将顺便拜访令尊令堂，看看你的孩子们。”于是两人商定了日期。后来当约定的日子快到时，张元伯把事情告诉母亲，请她准备酒饭，等待范式。母亲说：“你们分别已经两年，又是相隔千里的约定，你为什么就这么认真地相信呢？”元伯说：“巨卿是个讲信义的君子，一定不会失约。”母亲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为你们酿酒。”到了约定的那天，范式果然来了，两人在厅堂里相拜饮酒，尽欢而散。

       后来张元伯病得很重，卧床不起，同郡的郅君章、殷子征每天早晚都来探望他。元伯临终时，叹息说：“只可惜见不上我死友的面了！”子征说：“我和君章，尽心对你，这还称不得死友，谁又称得上呢？”元伯说：“你们两人，可算我的‘生友’，山阳郡的范巨卿，他才是我所谓的‘死友’啊。”

范式在家忽然梦见张元伯，戴着黑色帽子，乘着垂缨络的车，趿着鞋子走下来喊道：“巨卿，我是某天死的，不久就要下葬，永远归于黄泉了。你一定没有忘记我这个朋友，到时能不能来相送呢？”范式一下子惊醒了，悲叹着流下了眼泪。他立即换上朋友服丧时应穿的丧服，按照下葬的那一天，赶着马车前去。他还没有赶到，元伯的灵柩已经向墓地进发了。到了墓圹，将要落葬，灵柩却一点也挪不动。元伯的母亲抚摸着灵柩说：“元伯，难道你在等什么人吗？”于是停下了灵柩。

过了一个时辰，只见远处有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元伯母亲望着车马说：“这一定是范巨卿来了！”范式到后，轻拍着灵柩说：“元伯，你放心走吧！死生不同路，我们只好从此永别了！”当时参加葬礼的有一千多人，都为之流泪。范式于是亲自拿着绳索牵引灵柩，灵柩这才向前移动了。下葬后，范式留在墓地上，为友人修植坟树，完工后才离去。

（中华书局《中华活页文选》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