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九歌·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1]？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2]。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3]。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4]？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5]。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6]。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7]。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8]！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9]。

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10]。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11]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12]。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13]。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14]!

鼂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15]。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16]。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17]。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18]。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19] 。

（据198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

【注释】

^[1]君：指湘君。夷犹：犹豫，拿不定主意。   蹇(jiǎn)：楚方言中的发语词。   中洲：即洲中。       ^[2]要眇：眇通“妙”，女子体态美好的样子。   宜修；修饰得适宜。   沛：水流或行船很快的样子。   桂舟：桂木做的船，喻其华丽。       ^[3]沅湘：沅水和湘水，在湖南洞庭湖面南。           ^[4]夫：那个。   参差：指笙或排箫一类参差不齐的管乐器。   谁思：思谁。       ^[5]飞龙：飞快的龙船。   邅(zhān):转。       ^[6]薜荔柏：柏借为“箔”，用薜荔作帷幔装饰龙船。   蕙绸：以蕙为绸。荪(sūn)：香草名。   桡(náo)：船桨。荪桡：用荪装饰的船桨。   兰旌：以兰为旌。       ^[7]涔阳: 涔水是湖南澧水的支流，涔阳即涔水北面。   浦：水涯。   极浦：远浦。   横：渡。   扬灵：神采飞扬,指神往。       ^[8]未极：未至。指精神虽能到达远方，但是不能见到湘君其人。   婵媛：忧思郁结的样子。   余：指扮演湘夫人的女巫。       ^[9]潺湲(chányuán)：水流淌的样子，这里形容流泪。   隐：忧思而心痛。隐思：痛思，想得痛。   陫侧：即“悱恻”的同音借字，形容内心忧虑。       ^[10]棹（zhào）：桨一类的划船工具。   枻(yì):楫，也是桨一类的划船工具。   斫:砍。斫冰兮积雪：在积雪上斫冰。整句说湘夫人为见湘君不顾险阻。       ^[11]“采薜”二句：意思是说要想在水中采摘陆生的薜荔，在树梢上采摘水生的荷花，都是徒劳无功的，湘夫人盼君未来，自伤痴情，因以为喻。       ^[12]“心不”二句:对方和自己不同心，即使有媒人也是徒劳的；如果恩情不深,就容易断绝关系。       ^[13]石濑(lài)：石滩上的急流。浅浅(jiān)；水流迅急的样子。   翩翩:龙船船头高高的样子。是说石滩流急龙船难进。       ^[14]“交不”二句:相交不忠心，怨恨就长了；约好了日子却不守信用，反而告诉我说没有空闲。此句表明湘夫人无法寻找到湘君后的抱怨情绪。               ^[15]鼂(zhāo):同“朝”，早晨。   骋骛(wù):奔驰。   弭（mǐ）：停止。   节：马鞭。   渚：水中小洲。       ^[16]次：栖息。   周：环流。       ^[17]捐：丢。玦（jué）：环形有缺口的佩玉。   遗：留。   佩:佩玉。这两句的解释多有歧义。我们认为是湘夫人故意把这些东西遗留在水中作为信物，好让湘君知道。       ^[18]采芳洲兮杜若：正常语序应是“采杜若兮芳洲”。   杜若：香草名。   遗(wèi):赠给。下女:侍女。       ^[19]骤：屡次，多次。   聊:姑且。   逍遥：自由自在的样子。   容与：从容的样子。

【教学提示】

一、“楚辞”简介与本篇题解

“楚辞”，是公元前四世纪产生在楚地的一种诗体。其名称本义是指楚地的歌辞，有浓厚地方色彩。西汉刘向汇集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和汉人仿作，编成专书，名“楚辞”。“楚辞”又因《离骚》之名被称为“骚”或“骚体”。

《九歌》是屈原吸收楚地民间神话故事，并利用民间祭祀音乐形式写成的一组风格清新优美的抒情诗。包括《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等十一篇。《湘君》和《湘夫人》都是祭祀湘水之神的诗。关于湘君和湘夫人的身份有多种说法，东汉王逸《楚辞章句》中认为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之野，葬于湘水南边九嶷山。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自投湘江，殉夫而死。楚人感念舜帝及二妃，故以舜帝为湘君，舜妃为湘夫人，祀为湘水之神。本篇由灵巫扮女神湘夫人，唱辞中表现她对男神湘君的期盼，但久待不至，因而怨恨生悲。是楚国人祭湘水男神的乐歌。

二、一曲思君不得的爱情悲歌

《湘君》由女神的扮演者演唱，表达了因男神未能如约前来而产生的失望、惆怅、哀伤、怨愤的复杂感情。

美丽的湘夫人一番精心打扮之后，乘着小船兴致勃勃地来到与湘君约会的地点，可是却不见湘君前来，从悠长的排箫声中，已经能够感受到湘夫人淡淡的忧愁与失望。此时的湘夫人并没有放弃追寻梦中人的努力，然而种种努力换来的不过是女主人公独立江畔，望穿秋水的痛苦煎熬，湘夫人热切的希望因湘君求之不得而转向无奈的失望，继而引发对湘君“心不同”、“恩不甚”、“交不忠”、“期不信”的一连串斥责和埋怨，真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

整首诗中湘夫人的情感变化是明显的，开篇女主人公既有几分矜持，又难以掩饰与意中人相会的迫切心态，在遭遇湘君爽约后立即蒙上一抹淡淡的哀愁，经过多方努力未果，湘夫人转向极度的失望，终于，她把玉环抛入江中，把佩饰留在岸边，这都是湘夫人在怨愤情绪支配下做出的过激行动。玉环和佩饰当是湘君给她的定情之物，现在他既然不念前情，一再失约，那么这些代表爱慕和忠贞的信物又留着何用，不如把它们抛弃算了。至此，不禁让人在同情惋惜之余，还多了几分遗憾。最后，当湘夫人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在水中的芳草地上采集杜若准备送给安慰她的侍女时，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样的结尾使整个故事和全首歌曲都余音袅袅，并与篇首的疑问遥相呼应，同样给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湘君》的内容主要是表现湘夫人对湘君的追求、思恋和怨恨的复杂心情，具有悱恻动人的艺术魅力。

三、富于生活情趣的浪漫色彩

这首诗的内容主要是写湘夫人对湘君的思慕和追求，表现了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和对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写的虽然是神，但实际上表达的是人世间男女恋人之间的共同感情。写法上是浪漫主义的，所表现的是一种追求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的热烈感情，因此，这是一篇积极浪漫主义的优美诗篇。

诗篇中湘夫人的爱情憧憬主要是通过生动细致的心理描写来体现的。湘夫人对湘君的思慕、追求、希望和失望的心理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开头，当她末见湘君应约时，她决定去追寻他，还要“美要眇兮宜修”，即精心修饰自己，这正生动地刻画了恋爱中女子的细腻和敏感。而当她去追寻时，又故显矜持，偏要在江中“扬灵”，“扬灵未极”才顾不得骄矜，一方面气愤怨怒之极，把玦佩投入大江，表示决绝，一方面爱恋之情仍不能自已，要去采杜若送给湘君的“下女”。一会儿她想他是不会再来，见面已不可能，一会儿想他还会再来，借优游散步等侯他。这就生动细致地刻画了主人公爱与怨恨的情绪反复交织，彼伏此起的矛盾心理，鲜明地描绘了恋爱中的女性多疑、敏感的形象和性格。

本诗基本上采用叙述性的描写，按照时间顺序叙述了湘夫人赴约未见，沿沅、湘北征，转道洞庭，遥望涔阳，扬灵大江，弭节北渚的全部过程，层次清晰井然，表现了女主人公追寻爱情而不畏险阻的精神。其实，诗人在诗中所表现的热烈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也是他个人追求理想、追求光明的感情的体现，与《离骚》的精神有着一脉相通之处。

屈原在《九歌》中写神的灵异的同时，往往又写出了神的人性， 《湘君》和《湘夫人》就是神性和人性统一的代表作品。表现湘水之神相互爱慕追求却终于不遇的波折变化心境。抒写湘水之神的恋爱故事，既不乏瑰丽的想象和奇特的夸张，又具有凡人心理情感的细致刻画，使祭神歌曲带有浓浓的人间情味。

四、注意注释中黑体字词语

【思考与练习】

1．《九歌》主要包括哪些篇目，《湘君》主要表现什么内容？

2．谈谈本篇在结构安排上的特点。

3．《湘君》中是如何刻画抒情主人公心理活动的？

（选自宁稼雨主编《新编大学语文教程》，北方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