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有因才会有果。王弼之所以如此少年天才，跟他的家庭背景和受到文化熏陶影响分不开。

王弼（226-249）出生于名门世家。他的六世祖王龚汉顺帝时官至太尉，位列“三公”，五世祖王畅汉灵帝时官至司空，为“八俊”之一，也位列“三公”，他的祖父王凯是荆州牧刘表的女婿，而他的从祖父则是号称“建安七子”之首，大名鼎鼎的王粲（因王粲两个儿子坐罪被诛，其胞弟王凯把儿子王业，也就是王弼的父亲过继到王粲名下，所以王弼为王粲从继孙）。而王粲神童般的儿时经历，几乎是王弼少年天才的预制模板。

古代有个常用词汇叫做“倒屣”，说的是有贵客来访，主人匆忙迎接，以至于倒穿了鞋子。这个词语的典故，就出自王粲受到大文豪蔡邕高规格礼遇的故事：

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 宾客盈座。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三国志·魏书·王粲传》）

“一坐尽惊”的就应该是一位名重朝野的贵族文豪，何以不仅要对这位身材短小，其貌不扬的小孩“倒屣迎之”，而且直言“吾不如也”，要把其全部藏书完全赠给王粲？后来这位身材短小却受到蔡邕极高评价的王粲大展才华，成为文学史上著名“建安七子”的头面人物，完全证实了蔡邕的预见。

这样的家庭环境好比一片肥沃的土壤，让王弼得以茁壮成长，成为旷古罕见的大才，成为汉代以郑玄为代表的古文经学之后继往开来的新学术领军人物。

王弼的玄学思想体大思精，其卓越学术成就征服了世人，也把自己定位在与何晏并驾齐驱，作为玄学开山大师的位置上。所以，学界在谈到玄学的创立，往往总是要何、王二人并列：

《续晋阳秋》云：“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

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后进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 （《晋书·王衍传》）

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颜氏家训·勉学》）

从玄学产生发展历史看，可以说两位开山大师各有所长，相互推动促进，共同完成“正始之音”的开创工作。《三国志·魏书·钟会传》认为王弼：“其论道，附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这里大意是说王弼的语言文辞不如何晏，但自然义理的发挥上却超过了何晏。

王弼与何晏构建形成的魏晋玄学双峰，处于当时学界的制高点，不仅对当时学界产生广泛的辐射作用，而且也对后世学术产生深远历史影响。

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三国志·魏书·钟会传》裴注引《王弼传》）

很显然，王弼的著作是当时学人案头必备的必读权威著作。又如王敦对谢鲲评价卫玠的学术成就时说：

昔王辅嗣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晋书·卫玠传》）

而王濛则以王弼为楷模榜样，赞美支遁：

王长史叹林公：“寻微之功，不减辅嗣。”（刘注引《支遁别传》曰：遁神心警悟，清识玄远，尝至京师，王仲祖称其造微之功，不异王弼。”）(《世说新语·赏誉》)

类似情况还有对于西晋玄学重要大家郭象的评价，“时人以为王弼之亚””（《晋书·庾顗传》）。南齐时王僧虔在《诫子书》中则说：“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南齐书•王僧虔传》）可见王弼的学术是一座标志性丰碑，成为后人学习的楷模，对比的坐标。又如：

晋武帝始登祚，探策得一。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候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世说新语•言语》)

此条刘孝标注：“王弼《老子注》云：‘一者，数之始，物之极也。各是一物，所以为主也。各以其一，致此清、宁、贞。’”文中裴楷不仅对《老子》原文能出口出章，连王弼的注文也十分谙熟。可见王弼的著作在当时具有怎样的影响力。

更有甚者，王弼的玄学成就已经被后人崇拜到神化的程度。

传说西晋陆云（一说陆机）从家乡吴中来到都城洛阳，途径河南偃师，本想找一位老朋友下榻，不想“夜暗迷路，莫知所从。忽望草中有火光，于是趣之。至一家，便寄宿”。只见这家的主人为一年轻少年，“美风姿”“神姿端远”。陆云向这位美少年谈起自己熟悉的传统儒家学说，不想这位少年“不甚欣解”。可一旦换了《老子》的话题，这位年轻人则“妙得玄微”“辞致深远”，滔滔不绝，让陆云“心服其能，无以酹抗”。天亮之后陆云继续前行，走了十多里之后，终于找到朋友的家。当陆云和朋友说起昨晚的经历之后，朋友惊讶地说：“昨晚你走过的方圆十里之中无人居住，只有一片坟冢。”陆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沿路找回昨晚过夜的地方。只见那里只有王弼的坟冢，这才明白原来昨晚遇到与之交谈的竟然是王弼的鬼魂。本来来自吴中的陆云对玄学一窍不通，经过王弼这一夜的速成培训，陆云的玄学水平大大提高（据刘敬叔《异苑》、《晋书·陆云传》）。

本文节选自《万众膜拜的万众膜拜的学术巨擘王弼为何英年早逝？》，载《文史知识》2020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