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不仅是文言小说史上的名篇，也是重要的历史典籍。它所叙述的周穆王西征见西王母的故事，更是传为千古佳话。但人们在阅读这篇故事时，对周穆王和西王母二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却有些值得商榷之处。

一些外国学者和近年来国内一些小说词典在介绍和分析这篇故事时，往往将文中周穆王和西王母解释为恋人关系。理由就是二人在一起喝过酒，赋过诗，因此就不免产生一些罗曼蒂克的猜想。这次西征也就成了一位风流天子纵佚游猎的韵事。这至少是一个误会。所以顾实指斥这种说法为“野鄙之言”。三十年代顾实先生在《穆天子传西征讲疏》中又对文中“我惟帝女”的“帝”字理解为周穆王，从而将二人的关系定位为父女关系。并认为穆王这次西征的一个目的，是去看望巡视被封在西域的女儿及其领地。这虽然能够自圆其说，但将“帝”理解为周穆王一说仍然为大多数学者所不取。因为从晋代郭璞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帝”是指天帝。因而周穆王与西王母是并驾齐驱的国君之间的关系。否则就很难解释周穆王为什么对西王母如此礼遇。

那么这一东一西的两位国君为什么走到了一起，而且又是周穆王主动找到西王母呢？

从《山海经》等先秦文献材料来看，西王母本来是神话中的半人半兽的怪物，或被说是西域某国名。但后来就成了具有真实性的历史人物。作为其历史真实性的重要依据之一，就是她和周穆王的历史性会见。《竹书纪年》中提到周穆王于十三年和十七年两次西征见西王母，西王母曾一次东来见周穆王。而在其他一些先秦典籍中，西王母往往是能够给圣王带来智慧和吉祥的保护神。如《荀子·大略》：“尧学于君畴，舜学于务成昭，禹学于西王国。”《易林》卷一“坤之噬嗑”卦也说：“稷为尧使，西见王母；拜请百福，赐我善子。”既然从尧舜的传说时期就有了圣王从学于西王母的故事，那么周穆王去拜访西王母显然是为了寻求治国安邦的策术。这一点，在本篇故事中完全可以得到证明和解释。

在这段文章之前，卷二的末尾记载周穆王于癸亥日（二十七）来到西王母之邦。本篇开头到“西王母再拜受之”详细介绍了两位国君见面时的正式礼节。“吉日甲子”是指二十八日。对日子的精心选择，表明穆王对这次访问的高度重视。再从穆王带给西王母的礼物“白圭”和“玄璧”中，也可以看出他对西王母的极度礼遇。《周官》和《考工记》中有关于天子执圭以朝诸侯的记载，但只是用圭，没有提到和璧一起用。《诗经·卫风·淇澳》中用“如圭如璧”来形容人君之德。到了《管子·形势》、《墨子·明鬼》、《墨子·尚同》中，出现了“圭璧琮璜，币帛牺牲以飨鬼神”的记载。说明人们用圭璧同用的方式表达对鬼神天帝的虔诚，而对诸侯只用其中之一即可。在《穆天子传》其他卷中，虽然也提到穆王见其他诸侯的故事，但都没有提到送礼，更没有提到圭璧同用。如卷五说：“天子见许南于洧上。”卷六说：“天子具官见邢侯曹侯。”都没有言及送了什么礼物。而唯有西王母得到了只有人们顶礼膜拜的鬼神才可以得到的圭璧同用。难怪西王母对此十分感动，“再拜受之”。

第二天乙丑（二十九）便是二人欢宴瑶池的日子。在西王母给穆王的谣辞中，似乎还隐约可能对其作含情脉脉的猜忖，但它却被穆王的答词给冲淡了。穆王明确表示，回到东土以后，要与周边邻国和平相处，并使国泰民安。三年以后以其杰出的政绩再来向西王母展示。在最后西王母为穆王的吟辞中，进一步证明了他们之间的政治伙伴协作关系。吟辞凡十二句，六句为一个单元，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一个单元为西王母自述经历，现身说法。意思是我作为天帝的女儿，奉命来到西土，尽管这里荒漠野悍，与虎豹群居，但我没有辜负天帝的使命，在这里成就了王业。第二个单元为西王母以己推人，说什么时候你那里的臣民能够像我受天帝派遣一样，离你而去，另僻天地。这是我对你的衷心祝福，也是苍天的意志。

从这些应答谣辞来看，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显然和双方的国君地位及其政治前途有关。他们或许有些男女之情，但从这段文字本身来看，至少反映出他们没有因为私情而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事业。所以，有些小说词典将这段文字中的周穆王说成是一个淫游佚猎、嗜酒好色、多情多才的风流天子形象，实在是委屈和冤枉了这位雄才大略的圣明君王。

文史知识 200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