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搜神志怪寄托人间情态

——干宝《搜神记》赏读

宁稼雨

东晋干宝所写的文言小说《搜神记》，是六朝志怪小说的代表作品。

干宝，字令升，约生于西晋太康七年（286），卒于东晋咸康二年（336）。新蔡（今属河南）人。因才识而被征拜著作郎，赐爵关内侯。后历任山阴县令、始安太守、司徒左长史、散骑常侍等职。学问渊博，元帝时以著作郎身份领修国史，有良史的美誉。

据《晋书·干宝传》的记载，干宝有感于父亲的妾死后十多年又能起而复生，和干宝的哥哥死了一天身体仍然温暖，后来又醒过来这两件事，于是辑纂古往今来的神鬼灵怪故事，编成了《搜神记》。这虽然是传闻，却和干宝写这部书有一定关系。他在《进搜神记表》和《搜神记序》中声称自己写本书的目的一是为了证明神鬼世界的真实存在，二是为了达到娱乐人心的目的。他信奉鬼神的真实是宗教迷信的产物，但他所搜集的神怪故事却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具有一定的文学性。书中的内容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记载神仙、方士的幻术和异术。如画符念咒、隐身变形、驱鬼逐妖、呼风唤雨等。卷一记载三国时左慈能用法术在宴席上钓来松江的鲈鱼、买来蜀中的生姜。卷三记载郭璞用幻术骗取了庐江太守的婢女。卷二记载天竺胡人表演断舌、复续、吐火等魔术，实际上是当时中印文化交流的形象记录。这类内容多半荒唐无稽，可以作为了解道教法术的材料，但作为文学作品是缺少艺术性的。

二是神灵感应和怪物变化的事情。比如人鬼相通、人神结合以及灵物、怪物种种形性变化。内容上也是瑕瑜参半。像马狗人能生角、马狗能说话等都是简略的荒诞记载。较好的故事如卷五叙述了新妇不堪公婆的虐待自缢而死，死后在人间显灵，惩恶助善，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是非观念和道德理想。卷一记载董永孝父母，感动天帝，让织女下凡来帮他还债。表现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个根据刘向《孝子传》改编的故事，实际就是后来牛郎织女天仙配故事的前身。只不过作品的主题，由因孝得到善报，变成追求婚姻爱情自由的故事。同卷中《杜兰香》、《弦超》两个故事，也和董永的故事相类似。

三是鬼魅精怪的故事。这类故事文学性较强，是书中的精华部分所在。其中有的记述人鬼恋爱的故事。如卷十六记载的《谈生》、《钟繇》、《卢充》等。突出的是《紫玉》一篇，叙述吴王小女紫玉与韩重两情相好，因吴王阻挠，紫玉一气而死。死后以鬼魂指示韩重继续争取家长同意，热情执着。表现出当时青年男女爱情悲剧的根源和他们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又如卷十五记载的《王道平》、《河间男女》等几篇，都是记载男主人公从军后，女主人公被父母逼嫁给他人，婚后抑郁而死。男主人公归来听到消息，在墓前尽哀恸哭、感动神灵，使墓中女子复生，二人终于结合。这类故事反映了旧时兵役、婚姻制度给人们带来的不幸，歌颂了爱情的伟大力量。表现出人们追求婚姻自由的强烈信心。有的与宗教思想有关，其中或者以鬼魂显验和作祟的故事，说明神鬼的真实存在，如卷十六《阮瞻》、《黑衣客》等几条以不怕鬼的故事表现无鬼论的思想和大无畏的精神。如卷十六《秦巨伯》夜里喝醉后被鬼欺侮，他立志要杀鬼复仇，不料却误杀了自己的孙子。卷十八《宋大贤》记载宋大贤在荒野亭中过夜时，捉鬼除害，都表现出人们对危害人类的鬼魅的疾恶如仇精神。另外像卷十六《宋定伯》、《汝阳鬼魅》、《安阳亭书生》等篇，也都是属于这类内容。而卷十九《李寄》条记载少女李寄只身携剑带犬，深入蛇窟，斩断蛇怪的故事，生动描绘了一位少女英雄，十分精彩。

四是神话和历史传说故事。这部分故事较有价值的内容比较多。如卷十四《盘瓠》，记载盘瓠所化成的犬被高辛氏所打败，得到高辛王的女儿进山，又繁衍后代。这就是著名的盘瓠神话。同卷《女化蚕》所记载的蚕神故事，《嫦娥》记载嫦娥得不死之药的故事等，都是著名的神话故事。书中历史传说佳作很多，令人目不暇接。如卷十一《三王墓》记载楚国巧匠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反被楚王杀害。侠客带上干将的儿子的头颅献给楚王，砍下楚王及自己的头颅。三人的头颅合葬，称为“三王墓”。此事反映人民群众的反抗意志和英雄气概，十分英勇悲壮。同卷《东海孝妇》记载汉代东海孝妇被人诬陷下狱而死。死后当地三年不下雨。后来的太守经过于公的申诉，伸雪了她的冤仇，从而对封建法制的草菅人命和昏官的害人，提出强烈的控诉。这就是著名戏曲《窦娥冤》的故事来源。同卷《韩凭妻》记叙宋康王强占舍人韩凭的妻子，并逼死韩凭夫妇。夫妇死后变成一株大树，使两座坟墓合在一起。故事揭露权贵王公的荒淫残暴十分深刻，歌颂韩凭夫妇的忠贞爱情十分感人。结尾坟墓生树，魂化鸳鸯的幻想情节极为优美，历代传颂不衰。

《搜神记》在内容上是汉魏以来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艺术上也在民间流传和部分文人加工的基础上逐渐转向精致、考究，并显示出一定的艺术水准。情节比较丰富曲折，结构趋向完整，注意使用对话和细节描写来刻划人物，并采用了部分散韵相间的形式，较好地完成了干宝表现鬼怪的初衷。书中的内容和艺术特点对后代的志怪、传奇小说都有很大的影响，历代诗文中引用本书故事为典故的，也屡见不鲜。在整个中国小说史上，《搜神记》的地位和作用都是十分显赫的。

据《晋书·干宝传》和隋唐两代的书目记载，《搜神记》原本三十卷，传至宋代已经散佚。今存的二十卷本，一般认为是明代胡应麟重辑。最初刊印于《秘册汇函》中，后来又收入《津逮秘书》和《学津讨原》等丛书中。目前通行的版本为中华书局1979年汪绍楹校注本，系据胡应麟二十卷本整理校注。中华书局2007年出版李剑国《新辑搜神记》，系据相关文献重新整理之本，该本恢复了原书三十卷，并根据相关文献对故事内容加以分类。

（本文原载《中学时代》2023年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