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摭遗（25）
弁言：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陆续为若干种古代小说工具书撰写词条约几十万字，为我后来撰写《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奠定了重要基础。但这些词条撰写时大多用纸本手写，原稿交出版社而手里没有底稿。好在现在有了先进的技术措施，把出版物中的文字复制下来变为文档已经不是多大的难事。所以希望能把这些文字重新采撷下来，保存起来，公之同好。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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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国古典小说艺术鉴赏辞典》（全一册）

主编：段启明，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副主编：华森、唐志辉

本人忝列编委，撰写二十六条，并组织部分词条编写工作。

雪夜访戴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选自《世说新语笺硫》中华书局1988年版）

这篇故事选自今本《世说新语·任诞》,是书中表现魏晋名士风度的重要篇章。文中王子猷即王徽之,戴安道即戴逵,都是当时著名的名士。在魏晋这个追求美的世界中,人们往往把自己的行为与自然的本性、自由的个性的纯真之美联系在一起,而很少去考虑是否合乎礼教的规范。这里王徽之雪夜访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他所追求的是兴之所致的过程本身,是自我主体意识的充分实现。因而他的行动排除了世俗的功利目的,明显地带有将生活审美化、艺术化的意味,充分体现了魏晋文人的人生观。

作者又将这种审美的人生观熔铸于充满诗意的境界中,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文中出现了三幅画面。一幅是雪咏图,在茫茫的雪夜中,主人公夜起饮酒吟诗。美是属于发现它们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只能以梦乡的鼾声代替对雪夜审美的愉悦,而在王徽之眼中目中赏雪的机会却不可错过。因为这皎然白雪,正与他追求自然之美与个性的纯真相吻合。而在寂静的雪夜中,酌洒咏诗,这又是多么富有诗意的境界。他所吟咏的左思《招隐诗》,又进一步激起了他对更高的隐居生活的向往。

第二幅是雪夜行舟图。夜中赏雪、饮酒、咏诗,仍然未能使王徽之尽兴,于是有了雪夜行舟访友的一幕。雪咏图是写静,使人从静中体味意境;行舟图则是写动,于动中可直接感受到主人公兴致的游弋。这一静一动,不仅调节了故事的节奏有起伏顿挫之感,而且把读者的兴趣,自然地吸引到主人公的兴致上,如同亲身感受到纯真个性实现的满足。可以想见,在宁谧的月色中,一叶小舟沿江而下,舟上人兴致勃勃,不断地饱览、品味两岸姿态各异、千变万化的雪景,这是何等惬意的精神享受!第三幅是折回图。经过一夜的奔波,到达戴逵门前后,却突然转回。这充满戏剧性的转折,使故事曲折生动,摇曳多姿,同时又与前面两幅图景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突出了前者所显示的主人公兴之所致的主体意识,点明了故事的题旨所在。
本篇题旨富有哲理而又生动形象,文笔简净而又富有诗意,格调奇特而又暗含风趣幽默,显示了作者娴熟的艺术技巧。(宁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