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埃塞俄比亚姑娘汉娜·格塔丘（曾就读于北京大学）代表参加“一带一路”青年创意与遗产论坛的各国青年给中国国家领导人写了一封信。汉娜写信所用信笺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关注，因为该信笺是由明代《十竹斋笺谱》衍生而来的彩色信笺。

明末崇祯年间，书画篆刻家胡正言在南京主持印刷出版《十竹斋书画谱》和《十竹斋笺谱》。其中，融饾版、拱花两大雕版印刷绝技于一身的《十竹斋笺谱》更是中国版画印刷登峰造极之作。日前，国家图书馆以“西谛藏书系列笺纸”为题，重新刊印了馆藏明代彩色套印本《十竹斋笺谱》。我有幸得到一套。喜爱之余，不免产生兴趣对它做些功课来了解它。了解之后，不免惊叹！

原来国图所藏这套明代《十竹斋笺谱》之前的藏主，竟然是我所在南开大学著名教授王达津先生的父亲，当年誉满京城的收藏家王孝慈先生。

王孝慈先生为河北通县（今北京通州）人，父亲王芝祥清末任广西布政使，冯玉祥时出任京兆尹（相当于北京市市长）。王孝慈生于1883年，原名立诚，字孝慈，以字行。监生，广西法政学堂毕业，度支部主事，检查纸币清理财政处帮办，大总统秘书，政事堂机要局佥事，国务院秘书厅佥事，授五等嘉禾章。除政事外，王孝慈先生还酷爱中国传统文化，不仅喜爱研究京剧，著有《闻歌述忆》《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等，而且还是民国时期可以与郑振铎、鲁迅抗衡的大藏书家。郑振铎曾回忆自己的藏友时说：“与余有同好者，在沪有鲁迅、周越然、周子竟诸氏；在平有王孝慈、马隅卿、徐森玉、赵斐云诸氏，搜访探讨，兴皆甚豪。有得必以相视，或一见奇书，获一秘籍，则皆大喜。”王孝慈藏品很多，其中一部重要精品就是明版彩色套印《十竹斋笺谱》。

数百年来，《十竹斋书画谱》和《十竹斋笺谱》流入并收藏于日本、欧洲，声誉遍及海内外。而这一声誉的得来亦即《十竹斋笺谱》这一中国版画精品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和世界产生重大深远影响，其首要功劳当推推鲁迅和郑振铎，以及该谱原藏主王孝慈先生。

从民国开始，在鲁迅和郑振铎推动下，曾两次刻印《十竹斋笺谱》。第一次开始于1934年。在此之前，鲁迅和郑振铎只是听说过《十竹斋笺谱》，未见真品。1933年，郑振铎在北京王孝慈先生那里见到该谱真迹，惊赞其“人物潇洒出尘，水木则澹淡恬静，蝴蝶则花彩斑斓，欲习欲止，博古清玩，则典雅清新，若浮纸面”！后来郑振铎谈及他对该谱的重视和喜爱程度——“二十年来，余罗致版画书不下千种，于此书最为加意！”可见他对《十竹斋笺谱》珍爱到何等程度。郑振铎很快从王孝慈处借来该谱送给鲁迅过目。1934 年2 月9 日鲁迅致郑振铎信中说他“先前未见过《十竹斋笺谱》原本，故无从比较，仅就翻本看来，亦颇有趣”。而当鲁迅看了郑振铎送来的王孝慈藏《十竹斋笺谱》后，立即惊呼这是“明末清初以来文人士大夫清玩之最高成就”！当时，鲁迅和郑振铎刚刚编辑出版《北平笺谱》后不久，郑振铎趁热打铁，向鲁迅建议编辑出版《十竹斋笺谱》：“尝于马隅卿许见王孝慈所藏胡曰从《十竹斋笺谱》，乃我国木刻之精华，继此重镌，庶易流传，北平印工当能愉快胜任。”并推荐王孝慈、马隅卿同任该书编辑。鲁迅于1934 年5 月16 日回信说：“——加入王、马两位为编辑及作序，我极赞同，且以为在每书之首叶上，可记明原本之所从来，如《四部丛刊》例，庶几不至掠美。《十竹斋笺谱》刻成印一二批后，以板赠王君，我也赞成的，但此非繁销书，印售若干后，销路恐未必再能怎么盛大，王君又非商人，不善经营，则得之亦何异于骏骨。其实何妨在印售时，即每本增价壹二成，作为原本主人之报酬，买者所费不多，而一面反较有实益也。至于版，则当然仍然赠与耳。”（《鲁迅全集》这部分文字关于王孝慈的介绍过于简略）二人一拍即合，并得到王孝慈先生慨然应允后，即委托北京荣宝斋承担刻印工作。遗憾的是《十竹斋笺谱》印制过程前后延宕了七年，到1941年方始完成，以至鲁迅、王孝慈两位先生“均不及见其成矣”。

1936年，王孝慈先生不幸逝世（按郑振铎的说法，“孝慈竟因书发痫死”），享年53岁。虽然他出身世家，本人在民国政府任职，收入不菲。但他的收入大多投入收藏，致使家境贫穷。到他去世时，家里已经无力安葬，只能把包括《十竹斋笺谱》在内他的全部藏品出手，以解决丧葬费用。郑振铎对此记载道：“孝慈家事极窘迫，不能不尽去所藏以谋葬事。笺谱遂归北平图书馆”。

这就是国家图书馆所藏《十竹斋笺谱》背后，它的故主王孝慈先生的故事。

国图收藏的这套明代彩色套印本《十竹斋笺谱》是目前唯一的全本。而南京十竹斋现藏版本，则是1952年经原文化部长郑振铎倡议，由北京荣宝斋刻印的《十竹斋笺谱》。

  （全文原载《中国美术报》（网络版）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