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化革命的疾风暴雨来临之际,我曾经想过,也许以后永远也看不到以前在图书馆里看到的琳琅满目的各种书籍了。一时间,似乎哪怕是看看《高玉宝》、《刘文学》、《红旗飘飘》这样的革命书籍也成了奢望了。可是历史的变化有时快得让人难以捉摸,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就是在破四旧之后大约半年左右,我竟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图书馆。
也许是每个时期革命的主要对象不同,当破四旧的任务完成之后,红卫兵小将的斗争矛头开始指向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诸如刘少奇、邓小平,以及今天彭罗陆杨,明天什么“分子”和“逆流”当中了。那些“四旧”的东西一时间被造反派忽略了,于是,这些东西大有沉渣泛起之势。当然,它仅仅是被“忽略”,而绝不是重新容光焕发。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书虫子来说,容光焕发倒大可不必,有的书看倒是谢天谢地,正中下怀的天大好事。
具体来说,所谓被“忽略”,不过是指人们可以把以前隐藏的东西拿出来了而不致受到追究而已。于是,我们又可以相互之间把那些漏网之鱼拿出来翻翻看看,同时又期待和梦想着更多,更过瘾的书能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一天果然来临了……
1966年10左右,身为中学红卫兵小将的哥哥,参与了声势浩大的革命大串连活动。今天看来,所谓革命大串连,就是免费大旅游。大家一起在某个战斗组织开一纸介绍信,便可以作为全国火车、旅馆、饭店的免费证明——通吃天下、通游天下、通住天下。经过大约两个月的“革命串连”,我哥哥终于来到北京,赶上了毛主席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大约是12月份)。这次接见之后,中央发出通知,要各地串连的师生尽快返回所在地。因火车紧张,我哥哥被安排用汽车送到天津塘沽,乘船回大连。
汽车送到塘沽后,因没有客轮,政府请求海军派登陆艇送这批学生返乡。但登陆艇当天来不了,于是就安排他们在塘沽住了一个晚上。就是这个晚上,圆了我的读书热梦。
当时他们被安排到塘沽某小学教室过夜。当时已是严冬,可教室没有暖气,只有烧煤的炉子取暖。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点燃煤炭的引火物,竟然是该小学图书馆的成堆的被清理出来的有四旧之嫌的图书。哥哥虽然不像我这么嗜书,但也很喜欢读书。看着这些书就要成为灰烬,心里觉得非常不忍,心想与其烧成灰,不如带回去看看。于是他就满满装了两个书包带了回来。
当我见到这些书的时候,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那种感觉,简直不亚于童话里边说烂了的穷光蛋发现了金银山的故事一般。由于当时哥哥忙于“革命”,无心打理这些书,于是我就自告奋勇,主动接管了这全部图书。
和我现在的藏书比,那些书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大约总共有四五十册,书的内容主要是一些苏联儿童文学的译本和一些文革前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也有少量政治历史读物,如《恩格斯传》等。我腾出家里大衣柜上的一个抽屉,刚好放得下。由于当过图书馆管理员的原因,我很想过一把家庭图书馆管理员的瘾。于是,我把所有的图书都编上了号,又用哥哥战斗队的钢板、蜡纸刻印了图书登记册和借阅登记簿等。当我看着整齐的书籍码在抽屉里,上面摆好了登记册和借阅登记簿的时候,那种幸福感、成就感简直难以言表。
不过为了这个自以为得意的图书馆,我还险些挨了拳脚。因为太珍惜这些图书,不想让它受到任何损失,我很想把抽屉上一把锁。可如果上锁就会影响大衣柜的形象美观,于是遭到父亲的拒绝。父亲读过几天书,是一般的职员干部,虽然理解和支持我的爱书之举,但决不允许以破坏家具为代价。可我的计划也总想得到落实,于是就想起一个今天看来可气又可笑的淘气办法。我把抽屉上面沿钻了一个细洞,又在抽屉上面的横梁上用钉子穿了一个洞。然后用一根钉子从横梁上的洞里穿过来,插进抽屉上沿的洞里,使横梁和抽屉连为一体。这样,不知情的人拉抽屉是拉不开的,只有打开上面的柜门,拔出那根钉子,抽屉才能打开。正在我在为自己的杰作得意的时候,爸爸回来发现了我的劣行,险些拳脚相加。无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也懒得和我计较了。于是我的图书馆也就这样上了“锁”。我的处女图书馆就这样办成了。
尽管今天看来,这个处女图书馆有些孩童过家家的稚嫩味道,但它是我藏书的发轫,所以在我心里一直留下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