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size=14.0pt]中国叙事文化学背景下的左慈故事分析
[align=center]
[align=center][size=12.0pt]杨子赟 中国古代文学 学号2120181554
[align=center][size=12.0pt]一 左慈故事及其早期的文本形态
[align=left][size=12.0pt]而与故事情节同时被广泛书写的,是“左慈”一词作为方术、方士代名词在诗文乃至通俗文学中的出现,亦举几例。早在唐以前,《洛阳伽蓝记》中便有“说管辂善卜,华陀治病,左慈方术”[size=12.0pt][17]句,可见左慈在方士之中较具代表性;苏轼《次韵曾仲锡承议食蜜渍生荔支》颈联:“欲就左慈求拄杖,便随李白化沧溟”[size=12.0pt][size=12.0pt][18][size=12.0pt],即化用了孙权刺杀左慈而始终追赶不及之事[size=12.0pt][19],又以“左慈”与“李白”对举,可知东坡以左慈为方士的代表。而这种现象更多地出现在通俗文学作品中,如《三刻拍案惊奇》第十八回《奇颠清俗累,仙术动朝廷》中有“须臾风起,船并金箔张俱不见,这也是汉左慈一流”句[size=12.0pt][20];传奇《玉镜台记》第二十齣《郭璞仙术》有“鬼谷、孙膑何足算也,君平、左慈吾岂让焉”[size=12.0pt][21]句;杂剧《东堂老》中亦有“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的表达[size=12.0pt][22]:尽管上述所举例之出现多晚于《三国演义》,但是其仍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的是,经过历代各文体的书写,“左慈”已成为方士与方术的代名词。
[align=left][size=12.0pt]总的来讲,左慈故事自唐后已经为文人们所熟知,或以典故出现在诗文之中,或以“左慈”一词借指方士、方术。究其原因,盖唐宋类书编纂过程中大量采用史部杂传类、子部小说家类中的材料,其功不仅在于保存大量先唐时期志怪小说,更是凭借类书将原属于“史家末事”的志怪故事转化为文人视野中的基础性知识,从而顺利地进入到文学创作者的视野,使得以事类情节为单位出现在类书中的左慈故事,一方面为诗歌创作中的典故所利用,另一方面则为通俗文学作者所重视、运用乃至改写。
[align=left]
[align=center][size=12.0pt]三 《三国演义》及戏曲中的左慈故事
[align=left][size=12.0pt]首先看《三国演义》不同版本间左慈故事的异同。明嘉靖元年刻本第十四卷写到左慈之事,回目名为“甘宁百骑劫曹营,魏王宫左慈掷杯”;明万历万卷楼本回目名与嘉靖本同,文本内容大同小异;《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回目亦同,其穿插文本中的评点文字已经初步涉及对左慈故事作为神怪材料的认识,可参看;毛本则将回目改为“甘宁百骑劫曹营,左慈掷杯戏曹操”,回目的改换说明毛氏对神怪材料在小说中的作用有所认识,诚如其第六十八回回评中写到:
[align=left][size= ]曹操之遇左慈,与孙策之遇于吉仿佛相似,而实有大不同者:于吉非来谒孙策,左慈特来谒曹操,是于吉无意,而左慈有心;于吉不敢犯孙策,左慈敢于侮曹操,是于吉没趣,而左慈有胆。[size=12.0pt][23]
[align=left][size=12.0pt]于吉,汉末方士,其事见于《三国志》《搜神记》等书,《三国演义》第二十九回有“小霸王怒斩于吉”之事。毛氏将于、左二人对比,显然抓住了于、左故事的神怪色彩之同,又分辨出于、左事之于小说文本的作用之异,而毛氏指出《三国》文本中左慈所具有的“特来谒曹操”“敢于侮曹操”“有心”“有胆”等行为特征,与正史、杂传、道书中的记载相比则有了变化。
[align=left][size=12.0pt]《三国演义》中左慈的主角光环明显增强,而作为全书主要人物的曹操则成为左慈讽刺的对象。《三国演义》中保留了左慈参加曹操宴会的场面,但是增加了左慈的主动性,如其问“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愿取之”[size=12.0pt][24];又如左慈取龙肝作羹一事则似画龙点睛之事;再如钓鲈鱼的故事,正史和志怪集中记载的是曹操问谁能现场取来四腮松江鲈鱼,而在小说中是左慈自言“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size=12.0pt][25],而于蜀姜之事则从简。
[align=left][size=12.0pt]同样的故事情节,小说中的人物安排也与史传志怪记载中的人物不同;或者原本没有人物的故事情节,在小说中则逐步融入人物表现之中。比如《抱朴子》记载左慈能“以大钉钉柱,入七八寸,以炁吹之,钉即涌射而出”[size=12.0pt][26],而在《三国》中则将此事融入到曹操想方设法杀害左慈的情节中:
[align=left][size= ]狱卒着力痛打,看左慈时,却齁齁熟睡,全无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铁钉钉了,铁锁锁了,送入牢中监收,令人看守。只见枷锁尽落,左慈卧于地上,并无伤损。[size=12.0pt][27]
[align=left][size=12.0pt]此外,在《三国》的书写中,极大地去除了左慈的俗世性格,着力刻画出左慈古今通晓、高蹈尘世的人物形象,而《神仙传》卷八《左慈》记载:
[align=left][size= ]曹公乃欲从学道,慈曰:“学道当得清淨无为,非尊贵所宜。”曹公怒,乃谋杀之,慈已知之,求乞骸骨,曹公曰:“何忽去耳?”慈曰:“公欲杀慈,慈故求去耳。”曹公曰:“无有此意。”[size=12.0pt][28]
[align=left][size=12.0pt]这里左慈“求乞骸骨”,还保留常人的胆小与畏惧,《三国》则将此种与其神怪品格不相符合的人性去除,面对曹操的追杀迫害左慈总是能以神怪能力从容化解,因此可以说,小说中的“左慈之仙则真仙耳”[size=12.0pt][29]。
[align=left][size=12.0pt]此外,根据《后汉书》卷九:
[align=left][size=12.0pt](建安元年)冬十一月丙戍,曹操自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size=12.0pt][30]
[align=left][size=12.0pt]又:
[align=left][size=12.0pt](建安)二十一年夏四月甲午,曹操自进号魏王。[size=12.0pt][31]
[align=left][size=12.0pt]而《后汉书·方术列传》载左慈“尝在司空曹操坐”,随后讲述了左慈的神怪故事,即是说,在正史中左慈的故事发生在曹操为司空期间,但小说中左慈故事发生的背景则是建安二十一年“冬十一月,魏王宫成”[size=12.0pt][32]之后,表明小说作者是有意将左慈故事穿插在曹操自立魏王之时,以左慈之退而学道对曹操进行了挖苦与讽刺,可表明小说作者对神怪材料的斟酌,因之紧接的六十九回《卜周易管辂知机讨汉贼五臣死节》一开头便又是千余字关于管辂的神怪故事,《三国志》中管辂故事并无明确发生年代,亦与曹操无关,而《三国演义》将其采写到第六十九回中,并且同第六十八回的左慈故事先后出现,表现出小说作者对神怪材料的充分注意。
[align=left][size=12.0pt]综上可说明,小说作者对杂传道书中的左慈故事框架加以继承,同时又将其故事内容加以嫁接、整合,以丰富小说的情节内容,巧妙地将左慈的神怪之事融入历史演义的小说书写之中。同时,应该注意到,小说作者虽以志怪笔法下的左慈故事为基础,但并非机械地复制,而是在历史演义的新文体中赋予了神怪故事以新的使命。
[align=left][size=12.0pt]
[align=center][size=12.0pt]四 左慈故事在三国故事中的作用及其启示
[align=left][size=12.0pt]以上部分着重探讨了左慈故事在不同时期、不同文体中的存在形态,简单勾勒了左慈故事从志怪道术书写发展到历史演义小说的线索及其承变。那么从左慈故事出发,结合出现于《三国演义》中的其他神怪故事,可大致勾勒其作用。
[align=left][size=12.0pt]《三国》作者对左慈故事的使用有效塑造了曹操的奸恶形象,强化了小说“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如“慈笑曰:‘益州刘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让此位与之?不然,贫道当飞剑取汝之头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刘备细作!’喝左右拿下。慈大笑不止[size=12.0pt][size=12.0pt][33][size=12.0pt]”作者借左慈之口将刘备视为正义的一方,讽刺曹操贪权好势的奸雄本色。同时作者在整个左慈故事中,多处刻画了曹操的神态心理,由最开始的“操大惊”到“操未肯信”“操叱之”;见到左慈法术神通后,“操愈惊,乃赐左慈坐而问之”;再到左慈以学道之事讽刺曹操,“操大怒”;后来左慈化入羊群,“小童归告主人,主人不敢隐讳,报知曹操”等等,都可感受曹操的独操权柄、孤高自许,使得小说在人物性格塑造上保持了一贯的基调。此外,毛氏对回目的改换,只一“戏”字便将曹操在此回中所表现出的嫉妒、愤怒、窘迫之态高度概括,实际上,毛本还在此段文字上有所改订,于微言大义中传递出“拥刘”倾向,也可见出毛氏在采用、处理神怪材料时的灵活态度,这种态度亦可从小说作者对管辂故事的处理见出,上文已言及《三国》中的管辂故事,其作用亦与左慈故事相似,而早至毛氏,就认识到了这种作用,故其于第六十九回回评中言:“故不独左慈之术,所以点化老贼;而管辂之数,亦所以醒悟奸雄。”[size=12.0pt][34]
[align=left][size=12.0pt]此外,充满神怪色彩的书写,不仅可以丰满历史演义小说“七实三虚”的特征;也会增加小说的可读性,缓解《三国演义》中政治斗争、战争场面紧张的叙事节奏;还可能借此窥见史部“正史——杂传”的关系对小说中历史演义小说中神怪故事书写的影响。
[align=left][size=12.0pt]前文论及早期左慈故事的三种存在形态:正史、杂传、道书。具体分析,《搜神记》《博物志》《神仙传》在《隋志》中入史部杂传类,载左慈事甚丰富的《抱朴子内篇》虽入《隋志》子部道家类,但其对左慈神怪能力的记载,连同杂传类诸书及正史《后汉书》《三国志》中的左慈书写,三者构成完整左慈故事的同时又有大量的文字重复,说明当时著述观念的混杂交融、界限不明,而以文学的、小说的眼光对待,不难知道早期左慈故事的记载属于志怪体,而所谓“志怪”,即记载怪异故事,其最早见于《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而本文所说的“志怪体”则指的是中国传统小说文体之一的志怪体,但此处需要说明的是,唐前古小说分类十分复杂,古小说各体之间也存在着内容、性质的重叠,李剑国先生将先唐古小说分为志怪、杂传、杂事、志人四类[size=12.0pt][35],依此分类,左慈故事当属杂传小说,所谓“杂传”,即“列传之属也,所纪者一人之事”[size=12.0pt][36],侧重于记叙人物事迹,以与正史内容互见;但若仅从志怪、志人两大标准考察左慈故事,将其划分到志怪小说中是合理的,亦可说志怪体对于杂传体有所统摄。尽管本文依古小说的视角将左慈故事划入志怪体,但是从正史、杂传、道书对它的记载可知,它具有历史与志怪的双重属性,它作为“杂传小说其实是一种稗官野史,历史成分很大,很难在它们之间与野史之间划出一条明确界限……它对唐宋传奇及通俗小说中的讲史、演义自然发生过影响”[size=12.0pt][37]。
[align=left][size=12.0pt]正史与杂传的交融补充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补正史之阙”的史家眼光,而若以文学的眼光去考察志怪小说与历史的关系,左慈故事或许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视角,即志怪小说的演化形态在历史演义小说中的大量出现表明,史学视野中正史、杂传关系的混融所造成的泛化的历史观给历史演义小说作者提供了借鉴、使用、改造志怪小说的契机,可以想见小说作者据史演义时,在《三国志》《后汉书》中出现的左慈故事与它们经由其他途径——如类书、诗文、轶闻故事、口头传播——了解到的左慈故事相符契的情况下,无疑会使小说作者产生利用左慈故事的冲动,因为这种借鉴、使用、改造恰可为小说的人物塑造、主题表达服务,亦可满足中国读者的双重阅读习惯——对史事的偏好与对神怪的好奇。
[align=left][size=12.0pt]又根据王森然先生编《中国剧目辞典》,在京剧、川剧、湘剧中都存在“左慈骂曹”“左慈戏曹”的剧目。基于此种分析,或可以窥见魏晋以降史学观念笼罩下小说观念的自觉与独立,即如左慈故事在魏晋时期尽管极具神怪色彩,但它是正史的补充材料,而在后来的诗文、小说及戏曲中,左慈故事逐渐成为了文学创作的材料,而左慈故事这种由史学材料到文学材料的转变,显然不是一个个例。
[align=center][size=12.0pt]五 结语
[align=left][size=12.0pt]从左慈故事的流传我们发现,三国故事的大背景自宋代以来得以突出。也正是从这一时期起,左慈故事逐渐流露出“拥刘反曹”的情感倾向,“戏操”“骂操”即可说明此一问题。那么动态地观察古代对左慈故事的叙事书写,不难发现,左慈故事的受众由史传作者逐渐转移到诗人,再经由类书转移到一般知识分子,而唐宋类书与民间工商业的发展恰好加快了左慈故事进入民间说唱文学与通俗小说创作的视野,进而逐渐成为市民文化的载体,成为喜闻乐见的文学故事,而寄托了古代大众一种普遍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是最开始的左慈故事形态所不具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