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要 | 宁稼雨《六朝小说漫谈》
艺术学系 兿 见 2022-03-23 19:07
· 中国古典小说鉴赏专题系列讲座 ·


中国古典小说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中孕育发生、演变流传，至明清而成为一代文学之表征。而历代小说所呈现的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正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变迁的真切反映；而其所传递的世态人情和价值观念，也一直不断地影响和化育着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民。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希望通过鉴赏古典小说的经典文本，能更清晰真实地了解中国传统社会，能更准确深刻地认识我们民族自身与当前国情，进而以理性态度和务实精神去继承和弘扬优秀的文学文化遗产，或以创造更加美好的中国特色的新文化。





2022年3月20日上午10点，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艺术学系与红楼梦研究所共同举办的“中国古典小说鉴赏”专题系列讲座之《六朝小说漫谈》通过腾讯会议举行。主讲嘉宾为南开大学英才教授宁稼雨先生，红楼梦研究所副所长石中琪担任学术主持。





本场讲座，宁稼雨教授分别从引言、六朝小说的范围界定、六朝小说分类和作品概况、志怪小说概况与主要作品、志怪小说代表作《搜神记》、志人小说概况与主要作品、志人小说代表作《世说新语》、六朝小说的几个学术问题等八个方面，对六朝小说进行了系统讲解。


引言：六朝小说的宏观认知理念


宁稼雨教授表示，从时间角度来看，中国古代早期“小说”并非现代文学意义上的文体概念，系统整理梳理小说的作品并不始于六朝，而是在汉代就已产生，当时是四部分类中“子部”的附庸。从唐代开始，“小说”才逐渐融入现代小说文体要素，逐渐成为现代意义上的文体概念。

从空间角度来看，第一是东西方比较，西方的叙事文学早于中国的叙事文学，当时与西方史诗文化在时间上并行，在内涵上分庭抗礼的是史传文化。史诗文化强调矛盾冲突的范畴，肯定矛盾的对立，从冲突中去感受文化内涵，就小说而言，更加重视长篇小说。史传文化则往往从矛盾对方的和谐性来把握和处理相关的文化属性，就小说而言，一方面依托史传文学形成章回体，另一方面含有大量中短篇小说。第二点是在中国小说内部存在两条并行的轨道，分别是文言小说系统与白话小说系统。

从社会理念来讲分别是雅与俗，相比较而言，志人小说偏重雅文化，志怪小说偏重俗文化。从艺术理念来讲是关于写实与虚构，在六朝小说内部，志人小说偏重于写实精神，志怪小说偏重于虚构。

一、六朝小说范围的界定
宁稼雨教授指出：第一，从时间范围来讲，关于六朝小说范围的界定，史学界认为是专指东吴、东晋、南朝；文学界则泛指魏晋南北朝。
第二，对于文体范围的界定，主要从目录学著作载录、相关文字记录、作品展示、后人认定四个方面对六朝小说进行综合界定。


二、六朝小说形成、分类和作品概况
宁稼雨教授认为六朝小说是中国小说第一个以雏形的方式出现的一个存在状态。六朝小说的形成渊源主要分为神话传说、诸子文章、历史散文、辞赋文章四个方面。宁稼雨教授强调，六朝小说的形成并不是以上四种因素的简单粘贴，也不是机械的变化，而是一个动态变化的结果，这四种文章样式在逐渐演变中产生了有利于小说这种文体产生的条件。

对于六朝小说的分类，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文学自觉”时代的到来，开始出现了一批较为成形的小说作品，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六朝志人、志怪小说以及其它作品。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流传至今大约有四十多种，它们曲折的反映了社会现实生活，表达民众淳朴的爱憎愿望，情节跌宕，其中以东晋干宝的《搜神记》最为优秀，堪称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杰出代表。

魏晋南北朝小说的另一大样式是以《世说新语》为代表的志人小说。大约有二十多种，志人小说的出现，与汉末以后士族名士品评人物，崇尚清谈的风气有很大关系，当时品评人物的依据主要是人物的言谈举止和一些相关的轶闻琐事，这些内容一旦被记录下来，编撰成书，就成为了志人小说。除了志人和志怪小说外，先秦至六朝时期还有一定数量的传记和杂俎小说。



  
三、志怪小说及其代表作品
关于志怪小说的渊源，宁稼雨教授从四个方面展开论述：首先从背景来讲，是神话传说开其端，诸子寓言广开其路，史传杂记中的怪异叙述为其先河。第二个方面是商周巫术与秦汉神仙之说。第三个方面是魏晋以来，佛教盛行，佛教的因果报应之说经常在志怪小说中加以运用。第四个方面是道教治鬼驱邪，成仙入道观念的影响。

此外，当时的志怪小说可以分为四类，分别是神仙鬼怪类、地理博物类、历史传记类、“释氏辅教”类。

四、志怪小说代表作《搜神记》

宁稼雨教授先为大家介绍了《搜神记》的主要内容：
一是记载神仙方士的幻术与异术，如驱鬼捉妖、呼风唤雨等。卷一记载三国时左慈能用法术在宴席上钓来松江的鲈鱼、买来蜀中的生姜。卷三记载郭璞用幻术骗取了庐江太守的婢女。卷二记载天竺胡人表演断舌、复续、吐火等魔术，实际上是当时中印文化交流的形象记录。这类内容多半荒唐无稽，可以作为了解道教法术的材料，但作为文学作品却缺少艺术性。

二是神灵感应和怪物变化的事情。比如人鬼相通、人神结合以及灵物、怪物种种形性变化。内容上也是瑕瑜参半。像马狗人能生角、马狗能说话等都是简略的荒诞记载。其中较佳者如卷五“丁姑祠”叙丁新妇不堪公婆虐待自缢，死后显灵人间，惩恶扬善。又如卷一“董永”写董永至孝，感动天帝，使织女助其还债。

三为鬼魅精怪故事，其中或记人鬼相爱事，如卷十六“谈生”、“钟繇”、“卢充”条等，尤佳者如“紫玉”条记吴王小女紫玉与韩重两情相好，因父不许，紫玉气绝，其鬼魂指示韩重继续争取，热情执着。此事本《吴越春秋》和《越绝书》，后人小说多有采此篇者。又如卷十五“王道平”、“河间男女” 诸条均记男子从军后，其所爱女子被父母逼嫁他人，婚后皆死。男子归来，尽哀于墓，使女子复生，二人如愿结合，此事又见《晋书”五行志下》和《宋书.五行志五》，可见时人对兵役、婚姻制度的不满。

其中还有一些故事与宗教思想观念有关，其中或以鬼魂显验和作崇证神鬼实有，如卷十六“阮瞻”、“黑衣客”诸条，或以不怕鬼故事宣扬无鬼论，如卷十八“宋大贤”记宋只身夜宿荒亭，捉鬼除害，同类者还有卷十六“宋定伯”、“汝阳鬼魅”、“安阳亭书生”等，表现时人鬼神观念的复杂。卷十九“李寄”载少女李寄只身携剑带犬深入蛇窟，斩除蛇妖事，尤为精彩。

四为神话传说故事，价值较高。如卷十四“盘瓠”叙盘瓠所化犬为高辛氏战败戎吴，得高辛王女入山，繁衍后代，即著名盘瓠神话，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所记大同，系取《风俗通义》和鱼豢《魏略》。而《玄中记》诸书所记与此不同，当为另一传说系统。同卷记“女化蚕”、“嫦娥”。“兰岩山鹤”，均为著名神话故事。

此外还有历史传说部分，如卷十一“三王墓”叙干将莫邪子赤与侠客为报楚王杀干将之仇，与楚王同归于尽，极为悲壮。此事又见《列士传》、《吴越春秋》和《列异传》等，后代流传不衰。同卷“东海孝妇”记汉代东海孝妇被婆母还陷下狱身死，经后任太守于公明察，方白其冤，颇可见旧时官府草营人命之状。此事又见《汉书.于定国传》、《说苑》诸书，系元代关汉卿《窦娥冤》杂剧的本事来源。


宁稼雨教授强调《搜神记》堪称汉魏以来志怪小说的总其成者，在写作上也在民间流传和部分文人加工基础上逐渐转向精致、考究，具有一定艺术水准。若干佳篇情节丰富曲折，结构趋向完整，并能以对话和细节描写刻画人物，且杂以部分散韵相间形式，使志怪小说写法大致定型。《晋书·干宝传》及《世说新语·排调》均载刘谈称干宝为“鬼之董狐”。后代仿此书者不乏其人，如陶渊明作《搜神后记》、昙永作《搜神论》、唐句道兴作《搜神记》。至于诗文中引为典故者，则更不胜枚举。故在文言小说及整个中国小说史上，本书的地位和作用十分显赫。


五、志人小说概况与主要作品
六朝志人小说的界定并不容易把握，志人小说写的是真人真事，但是记载真人真事的并不仅有志人小说，史书也记载真人真事，这就容易造成混杂交叉，其中杂家杂史特别容易与志人小说发生混淆。志人小说与杂家有两点相似：一是阐发道理的某种哲理性，二是程度不同的故事性。区别二者在于以何为主：杂家著作以阐发道理为主，需要时以讲故事为辅，志人小说则相反。因此，志人小说与杂家著作相比，多具故事性。与杂史相比，多具传说性，而与志怪、传奇相比，又多具纪实性。宁稼雨教授认为这几条应作为判定志人小说的标准。而志人小说的渊源应从两方面来看，一是社会风气造就了反映对象，二是旧文体的继承与改造则为其形式作了准备。

六、志人小说代表作《世说新语》
宁稼雨教授首先简要介绍了《世说新语》作者刘义庆的基本状况和和学界的不同观点，然后讲授该书的主要内容。

《世说新语》主要记叙东汉至东晋间世族文人言行轶事，多采集汉魏以来小说和诸子、史传中故事成分，广泛反映当时社会风尚状况。其中大量篇幅为魏晋文人清谈玄学和人物品藻活动。其清谈玄学活动多在《言语》《文学》两门中，如何晏、王弼草创玄学的种种精彩表现；人物品藻活动多在《赏誉》《品藻》二门中。

与玄学和清谈活动相关，书中还记载很多魏晋文人放达怪诞行为和奇妙玄远之举，可见其审美人生态度和鲜明个性特征。如《任诞》篇记王徽之雪夜眠起，饮酒吟诗，又棹舟访友，至门却返，追求兴之所致之超脱境界；《雅量》篇记谢安与孙绰、王羲之泛海时，不为生命安危所动，陶醉于狂风巨浪的壮观景色。

书中还记载了受时代潮流影响，魏晋女子排除礼教束缚，追步名士风流。如《惑溺》篇记韩寿和贾充女两情相好，私订终身；《假谲》篇记温峤与表妹心有灵犀，瞒过姑妈，如愿结合；有婚后继续争取女子自主地位者，如《贤媛》篇记阮氏和诸葛诞女据理力争,驳斥男子歧视；同篇还有记叙阮氏于丈夫被捕后镇定自若，应付局面，与礼教规范贤妇淑女形象已迥然相异。

书中还有不少批判继承传统道德精华、记载嘉言懿行、鞭挞丑陋的内容，如《德行》篇记阮光禄因人未借其车而焚车自疚、荀巨伯愿代友人死，《汰侈》篇记石崇与王恺争豪斗富，《惑溺》篇记曹操父子争夺甄氏，《文学》篇记曹丕令曹植七步成诗同根相煎，等等。

宁稼雨教授随后简要总结了《世说新语》的艺术特点：其一为以类相从的体制。此体将书中故事按内容分为若干门类，类中故事性质相似，人物各异，单个人物事迹又散见各门类中。于是其门类与人物互为经纬，形成庞大的网状结构。其二为语言之简约生动。作者常用片言只语，勾勒形象，叙述故事，而颇能写出魏晋文人玄远澹约之气韵，具有传神写照之功效。前人对此美誉连篇，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谓其“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可谓中的之语。
  

讲座最后，宁稼雨教授留给大家有关六朝小说思考的三个学术问题：
（1）六朝小说名与实的“Y”走势。
（2）六朝小说是否“有意为小说”？
（3）六朝小说的文献整理。


学术主持人石中琪副研究员对宁稼雨先生的精彩讲授做了简要总结后，宁先生与听众进行了互动交流，并为大家推荐了相关的学术著作。石中琪老师再次对宁稼雨先生表示感谢，在热烈的交流氛围中，本次讲座顺利结束。


撰写 | 孙伟涛
海报 | 张紫薇
编辑 | 王一丁
审核 | 艺术学系办公室

（转发自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系“艺见”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