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姻缘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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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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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姻缘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

一笑姻缘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



  杨琦婷



  摘  要



  一笑姻缘故事在民间十分流行,从明代笔记《蕉窗杂录》、白话短篇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杂剧《花前一笑》、《花舫缘》、《苏台奇遘》、到清代传奇《文星现》、弹词《三笑姻缘》到民国小说《唐祝文周四杰传》再到现代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它在不同朝代不同文体中被不断演绎。一笑姻缘故事孕育与发展在市民文化中,故事之结局唐伯虎抱得美人归一直未曾改变,符合中国人尚乐圆满的心理;而故事中所蕴含的知己之遇、才子崇拜则因笔记、小说、杂剧、传奇、弹词、电影、电视剧的演绎有不同的呈现形式,明代《花前一笑》等杂剧的演绎偏雅,明末清初《文星现》传奇由雅入俗,及至清代弹词《三笑姻缘》彻底俗化,现代电影则沿袭《三笑姻缘》的路子,利用影音等优势,不断放大喜剧色彩。

关键词:一笑姻缘;唐寅;秋香;文本演变;中国叙事文化学


  在以往有关唐伯虎与秋香一笑姻缘故事的研究中,学者或是注重唐伯虎点秋香本事的考辩,典型如马宇辉《‘唐伯虎点秋香’考论》[1];或是关注某一特定作品进行解读,如王晓辉《<唐伯虎点秋香>:文人的理想与现实之殇》[2];或是探析一笑姻缘故事系统中人物形象的演变,如陈思欣《唐寅形象演变研究》[3]。以上研究中,学者们考镜源流,为一笑姻缘系列故事研究打下了坚实的文献基础,但在一定程度上缺乏以宏观、动态的眼光对历史长河的一笑姻缘故事进行整体探析,因此本文将运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研究方法,试图探究一笑姻缘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

  祁连休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将“一笑姻缘型”故事列为明代时期的民间故事类型,“大致写某名士年少倜傥,出游时一家美婢见之嫣然一笑,不觉心动。某即跟至其家,改装求作佣书(或奴仆),因侍二子读书而得主家赏识,乃得以与所悦美婢成亲,喜结良缘。后主家得知某名士真实身份,颇为惊讶。这一故事类型,明代已广为流传,分别附会在唐寅、陈玄超、吉道人(华应生)、俞见安等人身上” [4],其中以唐寅之事即所谓唐伯虎点秋香影响最大。历代以来,不少学者对唐伯虎点秋香一事真实性从多个角度进行考证,已然成为一段公案,然为何附丽于唐伯虎之一笑姻缘能广为流传?这与一笑姻缘故事的来源有关,亦与唐伯虎之不羁人生有关。

一、一笑姻缘故事的缘起




  一笑姻缘故事见于明代周复俊《泾林杂记》、周玄暐《泾林续记》、项元汴《蕉窗杂录》的相关记载,其中前两书有关一笑姻缘的记录已不可见,学人多转述冯梦龙《情史》、《古今谭概》中的转引。目前学术界对三书孰先孰后的问题尚存在一定争议,但这三个文本却在一定程度上树立了一笑姻缘的故事雏形,下文将详论之。

  《情史》卷五情豪类《唐寅》一则事出《泾林杂记》,男、女主角分别名为唐伯虎、桂华。唐伯虎之特征为才高、枝指,笔记这样描述两人的相遇:

  唐往茅山进香,道出无锡。计返棹时,当往诣华倾倒。晚泊河下,登岸间行。偶见乘舆东来,女从如云,有丫鬟貌尤艳丽。唐不觉心动,潜尾其后。至一富门,众拥而入。唐凝盼怅然。因访居民,知是华学士府。唐归舟,神思迷惑,辗转不寐。[5]

  由此可知,唐伯虎与桂华一面之缘是在岸上,且桂华未对唐伯虎一笑,唐伯虎而后追至华府作伴读也仅仅是因为桂华形貌昳丽。择人成亲环节,形容也较为简略:

  华曰:“婢媵颇众,可令自择。”安遂微露欲得桂华。公初有难色,而重违其意,择日成婚。另饰一室,供帐华侈。合卺之夕,相得甚欢。居数日,两情益投,唐遂吐露情实,云:“吾唐解元也。慕尔姿容,屈身就役。今得谐所愿,此天缘也。然此地岂宜久羁,可潜遁归苏。彼不吾测,当图谐老耳!”女欣然愿从。遂买小舟,乘夜遄发。[5]74

  由上可知,唐伯虎与桂华成婚几近顺利,唐伯虎对自身身份的坦白是在成婚数日后,而桂华得知所嫁之人为唐伯虎后,仅以“欣然愿从”形容。最后,冯梦龙补充道《耳谈》曾载陈玄超事,与此相类,因此后人多把陈玄超故事与唐伯虎故事混为一谈。

  再看《泾林续记》,《古今谭概》佻达部十一《佣》一条转录如下:

  唐子畏往茅山进香,道出无锡,晚泊河下,登岸闲步,见肩舆东来,女从如云,中有丫环尤艳。唐迹之,知是华学士宅。因逗留请为佣书,改名华安,复宠任,谋为择妇,因得此婢,名桂华。居数日,为巫臣之逃。华令人索之不得。久之,华偶至闾门,见书肆中一人,持文翻阅,极类安,私询之。人云:“此唐解元也。”明日修刺往谒,审视无异。及茶至,而枝指露,益信,然终难启齿。唐命酒对酌,华不能忍,稍述华安始末以挑之。唐但唯唯。华又云:“貌正肖公,不知何故?”唐又唯唯。华不安,欲起别去。唐日:“少从容,当有所请。”酒复数行,唐命烛导入后堂,召诸婢拥新娘出拜。华愕然。唐日:“无伤也。”拜毕因携女近华,日:“公向言某似华安,不识桂华亦似此女否?”乃相与大笑而别。(见《泾林续记》) [6]

  由上可知,《泾林续记》为《泾林杂记》的简略版,事至“两人大笑而别”戛然而止。然据学人考证,《泾林续记》(《丛书集成本》)并无此条,疑冯梦龙误记。

  最后再看《蕉窗杂录》:

  唐子畏被放后,于金阊见一画舫,珠翠盈座,内一女郎,姣好姿媚,笑而顾己。乃易微服,买小艇尾之。抵吴兴,知为某仕宦家也。日过其门,作落魄状求佣书者。主人留为二子佣,事无不先意承旨,主甚爱之,二子文日益奇,父师不知出自子畏也。已而以娶求归,二子不从曰:“室中婢,惟汝所欲。”遍择之,得秋香者,即金阊所见也。二子白父母而妻之,昏之夕,女郎谓子畏曰:“君非向金阊所见者乎?”曰:“然。”曰:“君士人也。何自贱若此?”曰:“汝昔顾我,不能忘情耳。”曰:“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求书画,君挥翰如流,且欢呼浮白,旁若无人。睨视吾舟,妾知君非凡士也,乃一笑耳。”子畏曰:“何物女子,于尘埃中识名士耶?”益相欢洽。居无何,有贵客过其门,主人令子畏典客。客于席间,恒注目子畏。客私谓曰:“君貌何似唐子畏?”子畏曰:“然,余慕主家女郎,故来此耳。”客白主人,主人大骇,列于宾席尽欢。明日治百金装,并婢送归吴中。[7]

  同样是叙唐伯虎与秋香之事,但在《泾林杂记》与《蕉窗杂录》间已然可见文本之别,具体体现在:一是见面方式发生变化,《蕉窗杂录》中唐寅因一笑定情,且相见地点在舟上;二是新婚之夜,秋香与唐寅有一番对话,秋香讲述自己一笑之由,唐寅认为秋香是“于尘埃之中识名士”,两人惺惺相惜;三是唐寅在席间被客人相认而身份暴露,随后便大方承认。

  以上是一笑姻缘故事早期来源,再看后世流传最广的一笑姻缘故事中男主人公唐寅一生,有关他的事迹详见《明史》、《江南通志》、《苏州府志》、《吴县志》。《明史》中写道: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曰般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寅诗文初尚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之。”[7]530-533

  纵观唐寅一生,是放荡不羁的一生,也是怀才不遇的一生。在江南野史笔记中、在友人祝枝山的笔下、在唐寅自身所作诗文中,我们处处可见唐寅的多情与狂豪。以唐伯虎诗文为例,《寄妓》“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风落布袍。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消。云笼楚馆虚金屋,风入巫山奏玉箫。明日何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7]65一诗将自己与女子离别之后的相思写得深情婉约,《自笑》 “兀腾腾自笑痴,科名如鬓发如丝。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身笔一枝。陌上花开寻归迹,被中酒醒炼新词。无边意思悠长处,欲老光阴未老时” [7]89一诗充分发挥自嘲精神,但又笑中藏悲。正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才能被赋予多样的可能性,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一笑姻缘故事一直被作为民间乐谈。


二、一笑姻缘故事的流传和演变




  《泾林杂记》、《蕉窗杂录》等笔记提供了一笑姻缘故事的素材,在此基础上,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使得这一个故事较为定型,传播甚广。大致来说,明代以白话小说、杂剧为主,冯梦龙改编作品影响较大,孟称舜《花前一笑》、卓人月《花舫缘》等杂剧完善了情节设置与人物形象。有清一代,朱素臣《文星现》传奇、吴毓昌《三笑姻缘》弹词在一定程度上对一笑姻缘故事俗化,使之更有市井气息,吴毓昌《三笑姻缘》是一笑姻缘故事发展为三笑姻缘故事中的重要环节。及至近现代各式文人作家、导演编剧用不同媒介对此不断演绎,民国时期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改《三笑姻缘》的苏白为平文,利用其传播与推广;现代对一笑姻缘故事呈现的载体也更为丰富,如戏剧、电视剧、电影、相声剧等,它们大多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将唐伯虎与秋香一笑姻缘故事娓娓道来。

(一)明代以白话短篇小说、杂剧为主,冯梦龙改编作品影响较大



  有明一代,以一笑姻缘故事为主题的作品涉及:周复俊《泾林杂记》、周玄暐《泾林续记》、项元汴《蕉窗杂录》、冯梦龙《古今谭概》、《情史》、《警世通言》、孟称舜《花前一笑》、卓人月《花舫缘》、史槃《苏台奇遘》(失传),文体多样,涉及小说、杂剧等。其间,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孟称舜《花前一笑》、卓人月《花舫缘》在一笑姻缘故事演变中作出了较大贡献。

  冯梦龙白话短篇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较之之前作品,篇幅加长,情节、细节更为完善,人物形象也变得更为饱满。就情节而言,第一是两人相遇细节发生变动,小说这样描写两人相遇:

  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斯文中人,慕名来拜,出扇求其字画。解元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那闻风而至者,其来愈多。解元不耐烦,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来。解元倚窗独酌,忽见有画舫从旁摇过,舫中珠翠夺目。内有一青衣小鬟,眉目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8]

  此处,秋香对唐伯虎一笑之契机是唐伯虎倚窗独酌时,且是“注视解元,掩口而笑”。第二便是追舟细节的变动,唐伯虎随机拦下友人之船,以上香为借口却不回家准备相关事宜,体现其急切与洒脱。第三是增加了唐伯虎在华府之描写,一是令唐寅作《黄莺儿》一词以自叹,二是在择人成亲环节增加了波澜:

  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丫鬟二十余人各盛饰装扮,排列两边,恰似一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中堂,拜见了夫人。夫人道:“老爷说你小心得用,欲赏你一房妻小。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择。”叫老姆姆携烛下去照他一照。华安就烛光之下,看了一回,虽然尽有标致的,那青衣小鬟不在其内。华安立于旁边,默然无语。夫人叫:“老姆姆,你去问华安:‘那一个中你的意?就配与你。”’华安只不开言。夫人心中不乐,叫:“华安,你好大眼孔,难道我这些丫头就没个中你意的?”华安道:“复夫人,华安蒙夫人赐配,又许华安自择,这是旷古隆恩,粉身难报。只是夫人随身侍婢还来不齐,既蒙恩典,愿得尽观。”夫人笑道:“你敢是疑我有吝啬之意?也罢!房中那四个一发唤出来与他看看,满他的心愿。”[8]274

  由此可知,较之之前《情史》中唐伯虎直接开口娶桂华,此处已增加伯虎寻人不得的环节,在告知夫人自己意中人乃秋香之后,唐伯虎又喜又惧,再次吟诗“徙倚无聊夜卧迟,绿扬风静鸟栖枝。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8]275好在最后华夫人与华学士同意这门亲事。情节变动之四还在于唐伯虎真实身份的透露是由秋香之问引出:

  秋香道:“若然,君非下贱之辈,何故屈身于此?”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相就。”秋香道:“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纷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华安道:“女子家能于流俗中识名士,诚红拂、绿绮之流也!”秋香道:“此后于南门街上,似又会一次。”华安笑道:“好利害眼睛!果然果然。”秋香道:“你既非下流,实是甚么样人?可将真姓名告我。”华安道:“我乃苏州唐解元也,与你三生有缘,得谐所愿,今夜既然说破,不可久留。欲与你图谐老之策,你肯随我去否?”秋香道:“解元为贱妾之故,不惜辱千金之躯,妾岂敢不惟命是从!” [8]275

  由此可知,冯梦龙强化了秋香知人识人的角色,将“于尘埃之中识名士”进一步深化。最后冯梦龙以唐寅《焚香默坐歌》作结,诗中唐寅的真诚与风流恰好可以作为故事的注脚。

  就人物而言,小说深化了唐伯虎、秋香两人的形象。唐伯虎才子形象得以进一步强化,先是唐伯虎的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诗,此外文中多次写唐伯虎吟诗,又补叙唐寅的绝意功名之经历,写众人对唐伯虎才华的敬仰,反复突出其才高八斗。秋香与唐伯虎的一番交谈则突出了其慧眼识才的形象。

  孟称舜《花前一笑》最大的特征是改变男女主角身份地位,秋香由此前的侍女一跃变为沈府养女沈素香。其次是情节篇幅增加,增加了祝枝山、文徵明等事迹如唐伯虎因追寻素香而下舟时俩人的调侃,增加了唐伯虎与沈素香花园道相思、沈素香和丫鬟梅香谈论唐伯虎的情节。再者就是人物心理细节的描摹,曲辞委婉,沈素香对唐伯虎相思之情皆由此道出。最后就是增加了沈素香与唐伯虎成婚的难度,因沈府老爷不满唐伯虎下人之身份,对沈素香与唐伯虎之结合颇为不满,甚至大打出手。而后因祝枝山、文徵明来沈府作客识得道唐伯虎身份,沈老爷便大夸唐伯虎的才华,然后许配素香和唐伯虎一起回吴中。平心而论,《花前一笑》中的素香被塑造为独立于唐伯虎之外另一个较为鲜明、丰满的角色,而不再像之前那样是唐伯虎的附庸,这在第二折素香自道相思以及第四折中素香敢于直接反抗老爷中表现得较为明显。再看杂剧中如何描写两人的相遇,在写完唐伯虎的诗才后,众人在舟上劝唐伯虎饮酒:

  (生觑旦科)

  旦:船动湖光艳艳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滴滴金】则见他年少姿容,三三两两,花前闲咏,调笑倚春风。畅好个才子风流,仪容雅俊,赋情千种。不觉的隔芳洲,密意兜拢。(做笑顾生下)

  生:是好女子也!

  【折桂令】猛见了打团儿,笑语融融,谁似他花想衣裳月想仪容。倚袂迎风,秋波暗转,两下情通,他那里怨随流水,我这里恨泣残红。恰便似洛浦仙踪,一笑相逢。则被他引入魂,早飞向那万里巫峰。

  (旦舟上又云)那船儿趁着水与咱们同行,缓缓的又到百花洲也。东皇有主花非旧,片片残红逐水流。

  【滴滴金】随着咱拾翠寻红,风前一笑,芳心暗送,脉脉两情浓。恨隔蓝桥,红尘夹岸,香光低拥,两下里咫尺难通。(又做顾生下)

  生:那女子好生顾盼小生也![9]

  与此前文本相比,《花前一笑》描写两人相遇不乏秋香视角,她在船上见到唐伯虎一行,窥见才子风流,因此对唐伯虎一笑,唐伯虎也感受到了这份情意。

  卓人月作《花舫缘》时,自道“友人有唐解元杂剧,易奴为佣书,易婢为养女。余为反失英雄本色,戏为改正。” [10]因此,卓人月之《花舫缘》大致遵循《花前一笑》,但在人物形象和情节设置中做了一些改动,易唐寅佣书为奴,易养女为婢,并将秋香名为申慵来。与《花前一笑》之别具体体现在:一是增加了剧中所有人物于江上汇合的结局;二是改变了唐寅身份暴露的方式,由原来的被动认出变为唐伯虎婚后留下书信承认身份;三是针对申慵来,一改之前的登场方式变为主动登场,减少部分相思之辞,新婚之夜之评论除了有知己之遇外,更有揶揄之语;四是删除了男女主人公挨罚环节。[11]更为重要的是,《花舫缘》在看重文本的同时,也注重其舞台表演效果,在角色设置更加丰富外,还注意语言艺术,行文之中多口语、叠词、感叹词,诸如哩、呀等词的使用便增加了文本的活力与感染力。

(二)清代以传奇、弹词为主,一笑姻缘故事逐渐俗化,表演性增强



  清初朱素臣《文星现》传奇体现了一笑姻缘故事的泛化趋势,成熟于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三笑弹词版本众多,且大多数已失传,吴毓昌《三笑姻缘》作为定本流传甚广。据《弹词宝卷书目》著,亦有晚清曹春江《九美图》叙唐伯虎、秋香事。[12]此外,在各地亦有一些流传的一笑姻缘故事,如京剧《三笑缘》、常锡戏《三笑缘》、秦腔《三笑缘》、川剧《三笑姻缘》、越剧《三笑姻缘》与《三笑点秋香》、莆仙戏《唐伯虎》、闽西木偶戏《翠花缘》等等,它们大多在结合地方特色的基础上沿袭了诸如《花前一笑》、《花舫缘》等情节,但由于各地戏种繁杂,剧本多样,囿于条件本文不在此一一梳理及分析,而将重心放在定本《文星现》、《三笑姻缘》上,意在借此广受欢迎之二书管窥清代一笑姻缘故事之特点。

  朱素臣《文星现》综合冯梦龙话本和孟称舜、卓人月等人的杂剧以及有唐伯虎轶事,对情节、人物做出改动。相同之处颇多,如《文星现》中唐寅怀才不遇之出场、男女主人公花园再遇皆从杂剧中来,唐寅、秋香婚后双双遁去又是因袭冯梦龙记载,此不赘述。与此前文本不同之处在于,一是女主人公本名为吕春来,二是全文除了唐伯虎与吕春来感情线外,更有祝枝山与何韵仙之感情线,因而也增加了许多角色,双线并行以敷衍情节;三是增加了国与国之间的斗宝大会,意在突出唐伯虎之才华。但《文星现》较之此前作品,更加突出才子风流,唐伯虎、祝枝山追求美人初衷有所变动,不再仅仅是美色吸引或赏识之遇,更有好奇留名之心,《邀赏》一出这样写道:

  (生)人生天地间,不害几日想思病,算不得个情种;不害风魔病,算不得个才子。是了,你我之才,是同病相怜。

  (小)是则是矣。据小弟想来,自古奇才奇遇往往相回。我辈浪迹虚名,没有一庄风流胜事,他日续艳编,将何事以实之?不知吾兄亦有此意否?

  此处生是指唐伯虎,小是指祝枝山,一番对话中两人好名之心已跃然纸上,从传奇末尾来看,两人的船上相遇之对话亦有此意。

  值得注意的是,《文星现》中已有不少俚俗情节与言语,尤其体现在《戏骗》一出:

  (旦)老爷、夫人多进去了,公子又进来怎么?(付)出的自出进的自进,一出一进方才有趣哩!我问你,你是个女儿身,为何两眉多散,胸前奶奶大哉?曾试过几个人哉?(旦)不要胡说!夫人叫我就来。(付)秋香啰,请你生得个样标致,我眠思梦想,乞杀夫人个,亏勿能个亲近天幸,今日趁他不在,和你做个交易。(旦)只管胡缠!去迟了夫人要打的。(付)打么?怕你吃着子个样滋味,越打越要哩。好秋香,救子我罢,我唱喏哉,下跪哉,叩头哉。(旦背)且住,不要与他认真,耍他一耍便了。(转介)吓,公子,青天白日,此事决使不得,那边廊下有张空床在彼,待至更深人静,我假寐在床上,等公子来如何?[13]

  可以看出,华府公子在调笑秋香,且言语粗俗不堪,不惟公子,华府下人也想一亲芳泽,因此秋香将两人骗到西廊空床,令公子与下人同睡一床,秋香的灵动由此可见,这出恶作剧也以哄堂大笑告终。

  弹词《三笑姻缘》将之前盛行的一笑姻缘之一笑扩充为三笑,分别是:一笑,唐伯虎拜佛时被冬香推倒,秋香笑他出丑的样子;二笑是唐伯虎被秋香泼水时,秋香笑唐伯虎一脸痴笑;三笑则是唐伯虎坦白身份时,秋香哄骗邀约唐伯虎,唐伯虎回头一笑的痴傻样逗乐了秋香。由此可知,《三笑姻缘》一变此前的知己之笑为戏谑之笑,需要注意的还有秋香并不是像以往文本一开始就爱着唐伯虎,俩人最终结合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唐伯虎自身的猛追不舍以及华府众人的撮合。此外,唐伯虎与秋香之故事间叉在各篇目之中,文本主线围绕唐伯虎与秋香进行,如《游山》、《追笑》等出,另也写祝枝山、周文宾之趣事,它们一起构成了《三笑姻缘》。最后需要补充的还有《三笑姻缘》的语言特点,由于是苏白,文中多俗语、俚语。

  《三笑姻缘》中或许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唐伯虎、秋香之形象变化,唐伯虎才华的书写一如既往,吴毓昌以华府两位公子之不行衬托唐伯虎之才高八斗,此外亦有《诩仆》一回以华府诗会借众多贤才自愧不如来衬托唐伯虎才高。但总体来看,唐伯虎由之前的理想士人变为充满情欲的市井化了的风流才子,秋香也由之前的蕙质兰心、知人识人变得稍显狡猾泼辣,总之文本之中充盈着谑浪猥谈。

  从《忆月》、《闹筵》、《双赚》等便可看出,唐伯虎之情已经充满欲望的色彩,他纵情酒色:

  (介)自从大老官娶了九空进子门,男才女貌,女爱郎贪,沉迷酒色,无日无之。满子月,出之门,大娘娘看看大老官个眉眼介,面黄肌瘦,意懒神昏,明知他房劳过度,变子药渣勒里哉。因而决计纠齐众美,送他书馆孤眠,以待他静养攻书,巴图上进。[14]

  《三笑姻缘》中,《许和》、《三约》等可谓将两人形象演变表演得淋漓尽致,以《三约》为例:

  占:子问你内堂楼岂是行云地,难道读书人应该越礼妄行的么?坦尔谬辱斯文,浪夸贵客,全不顾被入耻笑。哈哈,你看来嚷,只怕你还不及楼中大公猫。况奴与你从无半面之识,止不过萍水相逢有什么瓜与葛,你就竟将妄念未全抛。就是这些飞禽走兽,都是待时而动:雄鸣上风,雌鸣下风,是为风化。风化所关,即是礼之所在,不要说这些读书明理之人,就是愚夫愚妇,谅不至此。唐伯虎若果真是他,肯这般无礼的么?须知鱼目珠难混。实对你说了罢,你是个优盂衣冠仿孙叔敖。倒如今禽兽不如还涎着脸,奴这里秋毫能察却难逃。若还有志把诗书凄,何至颠狂到没下梢? [14]367

  秋香此说发生在唐伯虎承认自身身份以后,把唐伯虎比作大公猫可见她对唐伯虎之鄙夷。本回中,秋香面对华府两位公子时亦是机灵,不畏强权,一个人将三人耍得团团转,颇举喜剧色彩。

(三)近现代演绎形式多样,程瞻庐民国小说、周星驰主演电影影响广泛



  民国时期有关唐伯虎与秋香故事的印刷制品不在少数,有唱本、小说、连环画等多种形式,如江蝶庐《三笑姻缘 金如意》、《三笑姻缘 九美图》、《三笑姻缘 换空箱》;何可人《唐祝文周全传》、《唐祝文周全传续集》和《小四杰传》;程瞻庐的《唐祝文周四杰传》等,其中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不论文字细节还是人物、情节设置都在上述小说之上。随着社会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演绎一笑姻缘故事的形式日渐多样且完善,从1926年至今,相关电影电视作品便多达三四十部,这里面可称为经典之作的便是周星驰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

  《唐祝文周四杰传》体量庞大,足有一百回。它有所承继,主要根据弹词《三笑姻缘》改编,与此前文本相比,具体表现在:一是改变叙述语言,将苏白改为通俗白话文;二是增加除了唐伯虎以外的其他人物比重,这从题目四杰传便可知;三是增加文本细节,如加入对唐伯虎外貌形象的描绘、又掺入宁王谋反等社会背景的叙写;四是喜剧色彩的加重,这一点在人物语言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五是深化人物形象特征,如对唐寅才华的书写。小说第一回以唐伯虎《桃花庵歌》开场,此诗本是唐伯虎所作,虚实交加间唐伯虎之才华与风流一览无遗。再看小说结尾,以唐伯虎《进酒歌》作结,“画楼绮阁临朱陌,上有风光消未得。扇底歌喉窈窕闻,尊前舞态轻盈出”,“劝君—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纵有浮名不如酒”[15]诗中表达的在酒色之间徜徉而逍遥之乐观态度与小说中唐伯虎贴合,亦与开头诗词相映成趣。

  以唐伯虎与秋香之初遇为例分析,我们可见该书描写之喜剧色彩及时代特征。唐伯虎想借虎丘之游猎艳,但目之所及皆为庸脂俗粉,他竟然对自己的脚说:“足下足下,上了你的当了,枉跑了许多路,瞧不见一个可意人儿。真叫做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咧!”[15]13当窥见秋香容貌时,又:

  喃喃的感谢这一双尊足道:“足下足下,多谢你,不枉跑了这大远路。将来论功行赏,定要把方才所见的三寸金莲和你在红绫被底傲个良伴……” 列位看官,这不是编者过甚其词,有两旬吴谚为证,叫做“走得着,谢双脚”今天可被唐寅走着了,当然要慰劳这一双尊足,不枉足下建下了奇功。[15]13-14

  两人的正式“交锋”是在拜佛时:

  唐寅见他不理会,又是喃喃的祷告道:“菩萨在上,但愿明月夜夜圆,好花日日红,青衣队里的佳人配一个翰墨林中的才子。”这儿句不尴不尬的话果然牵动了秋香的眼波,却见贴近他同跪的是一个少年男子,嘴里噜噜嗦嗦,分明有意打趣,想到这里便赶紧站起着娇躯。但是那里站得起?一只裙角已被那少年紧紧跪住,只得轻轻的道一声:“先生请偏过一些。”唐寅假做的不知,依旧喃喃的祷告道,“菩萨在上,但愿月圆花好,俏丫环嫁一个美青年。”这便不由秋香不着恼了,柳眉带怒,杏脸含嗔,说一声:“你这男子好生无理,拜佛的地方很广,为什么跪住人家的裙角!”那时春夏冬三香闻声站起,这便分出品质上的文雅和粗俗来了。春香、冬香开口便骂“杀千刀”。[15]16

  由此可知,唐伯虎有意挑逗秋香,秋香之言语也颇为文雅,为使小说充满喜剧色彩,程瞻庐用春香、冬香衬托秋香,落后又这样形容唐伯虎之心理:

  唐寅本待尾着他们,为着三香都是个泼辣货,都在骂人学校里毕过业,而且姿色平平,犯不上跟去挨骂。要是秋香肯骂他,他便抱着打情骂俏的主义早在后面做跟屁虫了。[15]17

  从“跟屁虫”、“打情骂俏的主义”可看出小说语言风趣幽默又充满时代特征。

  在众多有关一笑姻缘故事的影视作品中,这几部最值得注意。1964年由香港长城电影制片有限公司出品的《三笑》走的是三笑姻缘的传统民间路线,人物间的交流多用唱段表现,它效仿民间戏剧,再加上一些江南民歌元素,可以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艺术的继承,此后诸如香港邵氏电影公司出品的黄梅调戏曲电影《三笑》等也是沿袭传统演绎。及至周星驰主演《唐伯虎点秋香》一出,可谓开拓无厘头、反传统的模式,在大框架下遵循民间三笑姻缘故事模式,但又将唐伯虎和其朋友祝枝山演绎得荒诞不经,下文将详叙之。2004年,黄晓明等人主演的电视剧《风流才子唐伯虎》和周星驰主演电影相比,则扩充唐伯虎逸闻趣事的细节,着重刻画其风流才子形象,喜剧效果稍显逊色。

  毫无疑问,周星驰主演《唐伯虎点秋香》是一部喜剧,产生了诸如如花回眸一笑、华府门前比惨等经典笑点,但又是一部不忍细读的喜剧,某种程度上说该电影具有后现代意义。从文人案头的一笑姻缘到民间流传的三笑姻缘,唐伯虎之乐天风流的形象似乎已逐步加深且定型,然而在此电影中,导演又对唐伯虎形象进行了复归,那种才子无所遇的幻灭感潜藏在喜剧色彩之下。以唐伯虎形象刻画为例,尽管一开始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出之,以八美环绕的形象出之,但她们热爱打牌,用唐伯虎诗集垫桌,抠掉百鸟朝凤图的头当幺鸡,表面的确有哄堂大笑之效果,然其可能还有怀才不遇之隐喻。待到唐伯虎与秋香相见之环节,与其说是突出秋香的美貌,不如说是秋香对乞丐施舍的善心感动了唐伯虎,及至秋香身藏唐伯虎诗集,可以看出这是一场都未道明的双向暗恋。唐伯虎点秋香一环节,充满波澜,先是误点石榴姐然后又遇仇人杀来,但惊险之下所幸是赢得美人归。电影末尾,秋香竟然要和唐伯虎划拳,唐伯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又把我们带回了影片开头,原来千辛万苦寻找的红粉佳人很有可能也是和此前八美一样,一种内心的落寞与幻灭便这样点到而止。


三、一笑姻缘故事所包含的文化意蕴




  “在市民文化背景下的元明清文学实现了抒情文学向叙事文学的转变,市民成为文学的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杂剧、戏曲、散曲和小说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16]将一笑姻缘故事置于中国文化“三段说”的背景下可看出,其故事本身,如唐伯虎之风流不羁、唐伯虎与秋香之一笑结缘便是市井文化孕育的产物。明代以降,各式文人以不同的文体在不同的时代将其不断演绎,由于所处时代、文体体例、个人经历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时代呈现不同的风貌。

  一笑姻缘故事演变至今,可以看出大团圆式的喜剧结局是总体基调,但明代对于一笑姻缘故事的演绎偏雅,杂剧《花前一笑》、《花舫缘》、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虽注重故事的市井色彩,但其遣词造句雅丽,对才子不遇之叙述多以典雅笔调出之,着重刻画唐伯虎之怀才不遇与秋香之知人识人,明末清初传奇《文星现》叙述笔调已逐步趋俗,及至弹词《三笑姻缘》为进一步满足市民文化,则文本之中多一些谑浪猥谈,此后诸如民国小说《唐祝文周四杰传》、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则在三笑的基础上俗化加剧,不断增加市井才子习气,不断增强其喜剧色彩。

  一笑姻缘故事跨越士人笔记、白话小说、杂剧、传奇、弹词、电影等多种体裁、媒介,其背后的文化意蕴究竟所指为何,其典型意义何在?总得来说,可以知音情结、才子文化、尚乐圆满心理概括之。

(一)知音情结



  何炳棣《明清社会史论》一书曾经以数字明确地指出明清科举考试之难[17]。于古人而言,读书参加科举而后进入仕途已是一种信仰,然还是有很多人卡在了科举一环。由科举失落而衍生的怀才不遇之感在明清诗、词、小说、戏曲中不在少数。一笑姻缘故事中秋香于尘埃之中识名士的气魄则是一代代文人的慰藉与期望,这尤其表现在《花前一笑》、《花舫缘》、《文星现》等作品中。盖明末清初之际,社会动荡,士人生存环境恶劣,士人以我手写我心,将坎壈书写在作品之中,孟称舜、卓人月等人本身便怀才不遇,最终沉沦于市井底层,因此在他们的创作中,除了以雅丽笔调写唐伯虎之苦闷外,更要借秋香等人的识人之心以浇心中块垒。

  以孟称舜作品为例,唐寅以不得志才子形象出场,“文章何处哭秋风,时乖贫鬼相嘲弄。恶风波,千万种,猛可里空把韶光送”、“樽空,把诗句闲调弄。途穷,趁风波无定踪” [9]41等曲辞已然可见文士之伤。在与好友共赏良辰美景之时,又作“满饮瑶觥,纵狂歌酒气浓。博不得玉堂上锦绣君恩重,且领取五湖边风月闲人共。说甚么江州司马,泪洒秋风” [9]42,美景中却寄托哀思,怀才不遇之悲始终笼罩全书。再看素香对唐伯虎之赏识,据其新婚夜自述一笑之由,“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子求书画,君挥翰如流,且欢呼浮白,旁若无人,睨视吾舟。妾知君非凡士也,乃一笑耳”[9]57;花园相遇时,素香心想“这生虽居贫贱,看他情况定非凡品”[9]49;在丫鬟说他只是佣书,一辈子不能发迹时,秋香再次识人,认为他本是英雄辈,“今日个虽则是随身奔走书堂前,有日个看花踏遍章台市” [9]55;新婚之夜听闻唐伯虎吐露真迹后,杂剧写道,旦惊云:“元来是唐解元,妾自幼读君诗词,便只是江南第一才子。何幸今日得谐婚配” [9]57,由此,唐寅怀才不遇与素香于尘埃中识名士的知己之遇得到层层渲染与刻画。

  此前的明代杂记如《泾林杂记》等对于唐伯虎与秋香的知己之遇只是点染,冯梦龙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由于篇幅扩大增加唐伯虎怀才不遇之本事,此后不论是弹词《三笑姻缘》中的诗词、《唐祝文周四杰传》中首尾以唐伯虎诗歌作结、还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用影音效果呈现八美与秋香之对比,知己之遇始终是一笑姻缘故事的内核。

(二)才子文化



  “才子”一词含义广泛,既包括金榜题名的仕路才子,也包括诸多未能走向仕途而凭借一技之长得到认同的民间才子。在明末清初这一特殊时代,才子更被赋予了任情自适的含义,与其时对个人解放的呐喊相呼应。明代自嘉靖以来,社会动荡,统治者以之为根基的程朱理学发生了动摇,出现了王阳明为代表的心学与之分庭抗礼。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市民阶层得以壮大,而与这一阶层相对应的市民文化也因此蓬勃发展。由此,强调人的禁锢的程朱理学便不断被冲击,强调人的解放的阳明心学、市民文化则逐步发展壮大,李贽、汤显祖、冯梦龙、孟称舜以自身创作切实推动尚“情”思潮的发展,由此也产生一大批优秀的戏曲、小说,一笑姻缘故事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故事中独立不羁、率性任情的男主角唐伯虎便是如此。

  为体现民间的才子崇拜,一笑姻缘故事在《文星现》中的呈现令人震惊,《斗宝》一出将唐伯虎之作品视为绝世奇宝,价值非凡,这般形容唐伯虎之书卷:

  【滚绣球】一句句含天地鬼神机,一字字展日月江山势。把他若藏在名山洞府,到处有神龙护持。计袭在金函石室,拥卫着龙女蛟妃。(众)可有好处么?(末)闻着呵,麻胡能正啼;见着呵,似救生堪疗疾;捧着呵,淡灾减罪;读着呵,耳聪目慧。(外)这等可贵,俺便遣人往中朝多买些回来也好。(末)又来,休猜做辽东白豕辽东有,端的是天上麒麟天上稀。(众)且放下赛光。(末)可知道光怪离奇。(众)呀,奇哉,怪哉!你看光芒百丈直上霄汉,众宝之光却又敛而不敢。果然是件真宝,俺等敢不敬事高丽之心转奉贵国?

  由此可知,唐伯虎之书卷才气横溢,有顶天立地之价值。

  《文星现》之前对唐伯虎的才子崇拜多以典雅诗词出之,《文星现》后的才子崇拜则以夸张的笔墨写出、演出。由于弹词、电影本身具有可现的表演性质,因此在唐伯虎才子形象的呈现时我们能更为直观地看出其风流倜傥,如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为突出唐伯虎之一画难求,影片一开始便呈现出一大群人朝唐伯虎家蜂拥而至的场面,再加上后来他为追秋香、华府比惨时的种种情节,一个任性、不羁的才子形象便得以刻画。

(三)尚乐圆满心理



  对国民性有深刻认知的鲁迅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而中国人不大喜欢麻烦和烦闷,现在倘在小说里叙了人生底缺陷,便要使读者感着不快: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

  的确,中国人一向崇尚喜乐圆满,梳理一笑姻缘故事的脉络,我们可以看出,自故事诞生开始,唐伯虎最终抱得美人归的结局便已然注定,尽管不同文本中会塑造华府老爷反对、两人成亲几经波折等情节,但最后都能是皆大欢喜。随着时代变化,一笑姻缘故事中的喜剧色彩又不断加强,从传奇《文星现》的《戏骗》到弹词《三笑姻缘》中三约情节再到《唐伯虎点秋香》电影中各种无厘头情节,我们能看到一笑姻缘故事引人发笑的因素在逐步增加。



  综上,一笑姻缘故事出于明代士人杂记,但却孕育与发展在市民文化中,故事之结局唐伯虎抱得美人归一直未曾改变,符合中国人尚乐圆满的心理;而故事中所蕴含的知己之遇、才子崇拜则因笔记、小说、杂剧、传奇、弹词、电影、电视剧的演绎有不同的呈现形式,明代《花前一笑》等杂剧的演绎偏雅,明末清初《文星现》传奇由雅入俗,及至清代弹词《三笑姻缘》彻底俗化,现代电影则沿袭《三笑姻缘》的路子,利用影音等优势,不断放大喜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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