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李彦敏(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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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敏233 发表于 2018/8/1 8:38:49
貂蝉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李彦敏(修改稿)
貂蝉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文化意蕴

        李彦敏

摘要:貂蝉形象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简到繁,从缺乏内在精神到独立存在的演变过程,从民间艺人的讲唱传说逐步发展,最终定型在《三国演义》中。本文试图从文本梳理以及故事发展演变的过程来探究隐藏在其后的文化意蕴。

关键词:貂蝉故事    形象演变      文化意蕴

    说道貂蝉人们立刻会想到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四大美女享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美誉。人们还会想到貂蝉使用美人计的故事等等,有关四大美女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历朝历代传唱不衰,然而在这四大美女当中只有貂蝉一人无史可证,无史可查,纯属虚构,既然貂蝉非历史人物,那么貂蝉故事又是怎么来的呢?因而貂蝉故事的发展演变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题目,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文化背景,产生不同的思想观念,从而生发出不同的文学形象。

一、
故事的文本流传梳理

    有关貂婵故事的文本种类繁多,包括戏曲、平话、小说、弹词,共15种,或佚或残或存。这说明貂蝉故事已经有了多种多样的流传。

  宋元时期的文本: 元代关于貂蝉故事题材的作品呈现出繁荣景象,以戏曲为主保存下来的有:无名氏杂剧《锦云堂美女连环记》、无名氏杂剧《关云长单刀劈四寇》、《三国志大全戏文》;平话有《三国志平话》。残本有2部分别是:《貂蝉女》和《王允连环说(记)》。亡佚作品4部包括:金院本《刺董卓》、元无名氏杂剧《董卓戏貂蝉》、元无名氏杂剧《白门楼斩吕布》、元无名氏杂剧《夺戟》。

  明清时代的文本: 到了明代,貂蝉故事不仅繁荣而且更加成熟而且题材丰富多采,明代貂蝉题材的作品存本有弹词《三国志玉玺传》、罗贯中的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王济的传奇《连环记》;佚失的作品如元明间杂剧《关羽月下斩貂蝉》、明杂剧《女豪杰》。

二、古代文本中貂蝉故事的演变

    貂蝉故事流传已久,至今传唱不衰。原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千变万化,以致于今天人们所看到的貂婵故事与其雏形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貂婵故事正史中并无记载,貂蝉是一个虚构的文学形象,从无到有到羽翼丰满,从简到繁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

    貂蝉故事最早的雏形见于《三国志》和《后汉书》中的《董卓传》与《吕布传》所载的“董卓之死”,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今天貂婵故事的影子,甚至连貂婵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如《三国志.魏书.吕布传》云: 卓自以遇人无礼,恐人谋己,行止常以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为卓顾谢,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壮健,厚接纳之。后布诣允,陈卓几见杀状。时允与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是以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  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了’布遂许之,手刃刺卓。而《后汉书.吕布传》则云“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与傅婢情通,益不自安。”可见《三国志》《后汉书》的记载基本相同,即吕布与董卓结怨,且与董卓婢女私通,恐董卓诛己。王允以同乡之情拉拢吕布,吕布最终刺死董卓。在这过程中丝毫也见不到貂婵的踪迹,里面出现的只是“侍婢”,“傅婢”更谈不上王允使用“美人计”一说了。人们大多认为这里的“侍婢”或“傅婢”与貂蝉是形影相随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是貂蝉形象的原型和貂蝉故事的起源,也给后代的文人创作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和启迪,也为这一故事的演化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到了宋元时期, 开始出现了貂婵的姓名、身份以及战乱导致夫妻失散等情节。《三国志平话》记述了这个故事的新变化,在长期的讲唱传说中,民间艺人们对史料中“布与卓侍婢私通”这一点予以改编加工,创造了貂蝉这一美人形象。元刊《三国志平话》中:“贱妾本姓任,小字貂蝉,家长是吕布,自临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见面。因此烧香。”丞相大喜:“安汉天下,此妇人也。” “吾看你如亲女一般看待。”……“昔日丁建阳临洮作乱,吾妻貂蝉,不知所在,今日在此。”王允把盏言曰:  “温侯面带忧容,不知何意?”吕布欠身具说。丞相再言:“不知是温侯之妻,天下喜事,不如夫妻团圆。” ①在这里,交待了貂蝉姓任,字貂婵,身份是吕布妻,由于丁建阳临洮作乱导致夫妻二人失散,貂蝉已经到了王允府上,王允视貂婵亲女般看待,这为后来故事的发展王允实施“美人计”埋下了伏笔,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是貂婵已经具有了文学形象。

  元无名氏杂剧《夺戟》中的貂蝉据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著录也是“原为布配,以离乱入官,掌貂蝉冠,故名;后仍作王司徒义女,而连环之计,红昌不知也。”在此出现了“貂蝉”名字的由来,进一步明确了王司徒义女的身份,为实施美人计更近了一步,故事情节也丰富起来了。在《三国志大全》戏文中的记述表明了夫妻关系,故事略显简单,在元无名氏杂剧《关云长单刀劈四寇》中,貂蝉的自我介绍和《连环计》基本相同,貂蝉,木耳村人,任昂之女,小字红昌, 那么另一部元无名氏杂剧《锦云堂美女连环计》中第二折:是这样记述的,听您孩儿慢慢的说来。您孩儿不是这里人,是忻州木耳村人氏,任昂之女,小字红昌。因汉灵帝刷选宫女,将您孩儿取入宫中掌貂蝉冠来,因此唤作貂蝉。灵帝将您孩儿赐予丁建阳,当日吕布为丁建阳养子,丁建阳却将您孩儿配与吕布为妻。后来黄巾贼作乱,俺夫妻二人阵上失散,不知吕布去向。您孩儿幸得落在老爷府中,如亲女一般看待,真个重生再养之恩,无能图报。昨日……可正是吕布。您孩儿因此上烧香祷告,要得夫妻团圆。……在这里貂婵故事介绍的更为详尽,提到了貂婵具体的籍贯,父亲,小名,敷衍出了汉灵帝选秀,名字的由来,黄巾作乱,夫妻失散流落到王允府上如亲女看待,这里的故事情节进一步丰富多彩起来,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曲折多变,貂蝉故事形象更加丰满。 由以上几个文本可以看到貂婵故事情节由简单到丰富,貂蝉的身世由单一到复杂的演变过程。在这一演变过程中我们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貂蝉始终是吕布的妻子。在夫妻相认之后又无怨言的献给了董卓,这样的叙述不合情理,而这种夫妻关系到了罗贯中的笔下《三国演义》里彻底改变。这样,从元代开始,貂蝉故事开始变得羽翼丰满,为以后这个故事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框架。

    到了明代时期,貂蝉故事最终定型,表现在罗贯中的小说《三国演义》中,作者对貂蝉形象作了改写,罗贯中“据正史,采小说”的创作原则,巧妙地吸收了杂剧和《平话》的情节主干,而对人物关系作了创造性的改造:首先彻底改变了貂婵与吕布的夫妻关系“其女自幼选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 ② 在这里,貂蝉与吕布本不相识,也不再是夫妻关系,貂蝉仅是王允府中的歌伎,除了美若天仙还擅长歌舞,“色伎俱佳”。其次,增加了许多新的情节,故事性更强。如由被动接受“美人计”变成了主动参与,是一位深明大义、忧国忧民、知恩图报、有勇有谋的智慧形象。貂蝉的形象不再是为了和吕布夫妻团圆的一己之愿,而是为了分担王允的忧愁,报答王允的恩情,最后甘愿为匡扶社稷挺身而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变成了勇与义的化身,形象更加生动,栩栩如生,感染力更强。值得一提的是 明王济的传奇《连环记》中貂蝉形象基本延续了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对貂蝉的描写,同样也把貂蝉被动接受美人连环计的情节改为主动策划者进行描写,突出了她的自觉主体意识。

    貂蝉故事从虚构开始一步一步演化,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不断发展变化最终定型在《三国演义》中,这样的故事距离历史原貌越来越远了,但是每次故事的背后又折射出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思潮的影响和制约。

三、文化意蕴:

元代,由蒙古族建立,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由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元蒙统治者崇尚武力,轻贱文士,凭金戈铁马夺得天下,漠视儒学对其稳固统治的积极作用,为此入主中原后曾长达八十余年停止科考,即使后来恢复开科,但在选取及用人标准上的严重民族歧视政策,让众多满腹诗书、胸怀韬略的文人士子丧失仕进之路而颠狂绝望。一些怀才不遇的文人在科举无望的情况下逐渐把视野转向了普通民众,接近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兴趣与他们融为一体,创作出他们喜闻乐见的作品。另一方面,商业经济逐步繁荣,市民阶层队伍壮大,为了迎合广大市民阶层的欣赏趣味通俗文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在此背景下,爱情故事、美人题材成为杂剧作家首选题材而使其创作蔚然成风。正如丹纳在《巴尔扎克传》中所言:“精神著作的产生不能只靠精神,整个人对它的产生做出了贡献。他的性格、他的教育、他的生活、他的过去和现在、他的情欲、才能、德行和恶习,他灵魂的行为的每一部分都在他所思考和写作的东西上留下了印痕。”元代的几部作品《三国志平话》、《夺戟》、《三国志大全》戏文、《锦云堂美女连环计》《关云长单刀批四寇》中描写貂蝉夫妻分离都是因为离乱和战争的原因,貂蝉不管是烧香还是被迫实施美人连环计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夫妻团圆。作者在貂蝉身上倾注的则是一种来自民间大众文化的思想观念,她所企盼向往的是一种安定、团圆的夫妻生活与安居环境;她所恪守的是妻子对丈夫忠贞不二的伦理准则。因此,她把夫妻团圆的情感价值作为自己人生的终极追求。以上几部作品中的貂蝉形象展示给大家的突出品格就是她对夫妻之情的忠贞不渝和对安定团圆生活的渴盼。元代的几部作品如此塑造貂蝉的形象,反映出剧作者对历尽元代社会民族离乱之苦的广大下层民众对社会安定环境和家庭团聚生活的企盼与渴求。也反映出作者对战争的憎恶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也是当时民族的群体意愿,也是一种民族的带有传统意识的大众思想文化观念的反应。

  明代罗贯中的小说《三国演义》和王济的传奇《连环记》则一改貂蝉以往的形象,最终完成了践行美人计的政治性美女形象,其次强化了貂蝉实施美人计的自觉性,把她塑造成智勇双全,深明大义的巾帼英雄。为报大义“万死不辞”,表明了貂蝉坚定的立场和决心,舍生取义,大义凛然。她的人生价值取向得到了升华,不再是只求夫妻团圆,而具有巾帼英雄的气概,展示其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形象。毛宗岗称赞她“貂蝉之功,可书竹帛”充分肯定和赞扬了貂蝉的功绩。在这里作者一方面把貂蝉塑造成光辉形象,另一方面又写出了她的悲剧色彩——以色示人的政治牺牲者品。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矛盾心理。一方面连环计故事的核心是利用女性美貌来完成某种政治目的,所谓的美人计。从美人计故事背后可以窥探到深刻的思想文化渊源。这与封建社会以男权为中心的观念是密不可分的。自从父系社会代替了母系社会后,女性就成为男性的附庸,甚至被冠以“红颜祸水”沦为政治工具,关于女人是祸水的说法由来已久,在荷马史诗《伊里亚特》中,希腊美女海伦就被认为以美貌诱惑男人从而导致战争,被冠以“祸水”之名。同样在中国古代的历史长河中,“红颜祸水”与一串串美丽的名字紧紧相连,“妲己”、“西施”、“褒姒”、“杨贵妃”等等可见在男权为主导的封建社会女性是没有发言权的,不具有独立的人格,是男人征战杀伐的政治工具,就像貂蝉在这种背景下服从男性统治的政治需要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她的悲剧在于封建的男权社会。

      另一方面,明代社会又主动宣扬女性参与政治,表彰那些烈女、节妇、侠女,给与坑定。明代社会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贸易与文化交流趋向活跃,明代社会处于一种新旧嬗变的转型时期。传统的社会结构受到冲击,社会思想也不再局于一隅,具有反传统、反理学姿态的王阳明学说得以形成并不断扩大和深入。受进步哲学思想的影响,肯定人的欲求,提倡个性解放,反映市民带有民主色彩的思想与愿望的文学创新思潮方兴来艾,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向传统女性观念挑战的创作倾向:立意于否定“女人之祸于人者甚矣”的腐朽偏见,充分重视巾帼不让须眉的重要作用与历史意义,热情讴歌她们自尊、自信、自强的主体意识觉醒。作者所塑造的貂婵形象正寄托着对一种新的女性观念女性意识和女性价值判定标准的眷恋与憧憬,与之相伴随的是一种与传统和腐朽悖逆的新思潮的律动。如果说元杂剧中貂蝉形象只是传统的道德形象,那么明代的貂蝉则是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的光辉形象,貂蝉的人格伴随这种转化也得到了更具魅力的升华。可见,貂蝉这一女豪杰形象接受着新思潮的洗礼,带着新观念和意识而汇聚成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崭新形象,她徜徉于历史的舞台,她的出现,无疑是历史和现实的必然,是时代的产物。

    总之,貂蝉故事源远流长,直到今天,仍有剧作者对此古老题材有浓厚兴趣,不断用新观念重加阐释, 千年的貂蝉 ,无论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还是流变,都寄托着不同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念、审美观念、时代背景和文化观念的影响,值得后人细细的品味。


参考文献:



钟兆华著,《元刊全相平话五种校注》[M].四川:巴蜀书社出版,1990  (2):  391- 392


(明)罗贯中著,(清)毛宗岗(毛评本).《三国演义》(上) [Ml.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93


谭正壁,谭寻著《弹词叙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40


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9


傅借华著《元代杂剧全目》[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 [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论文:


林毓莎《论貂蝉故事的源流演变》 [J] .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7,6


潘丽娜《貂蝉形象演变研究》硕士论文,2011,4

③ 宁稼雨《孟姜女故事的演变与原因》太原日报,200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