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看史部学术思想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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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WENWANG 发表于 2017/2/19 9:35:12
从《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看史部学术思想的发展
从《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看史部学术思想的发展

1120165001王怡文

《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汉志》并没有将史部划分为一类,而是归到经部春秋类。

《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记载:「武帝置太史公。……。司马谈父子世居太史,探采前代,断自轩皇,逮于孝武。……。作《史记》一百三十篇。详其礼制,盖史官之旧。……。魏荀勖,着。……。《新簿》,分为四部,……,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班固以《史记》附春秋,今开其事类,凡十三种,别为史部。」漢武帝時設「太史公」這個官名,司馬談父子官職都是太史公,探索採集以前的歷史,從軒轅皇帝開始,直到漢孝武帝,做《史记》一百三十篇,詳備禮義的制度,大概是史官的傳統。魏晉時荀勖著《新簿》,分為四部,第三部稱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類。班固將《史记》附在春秋類,現在分門別類,將十三種命名為史部。其顺序是: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篇、杂传、地理、谱系、簿录,共十三类。

《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史部总叙记载:「史之为道,撰述欲其简,考证则欲其详。……。今总括群书,分十五类。首曰正史,大纲也。次曰编年,曰别史,曰雑史,曰诏令奏议,曰传记,曰史钞,曰载记,皆参考纪传者也。曰时令,曰地理,曰职官,曰政书,曰目录,皆参考诸志也。曰史评,参考论赞者也。」史部的道理是,敘述必須簡明扼要,考証必須詳細,現在總括所有的史書,分為十五類。正史是大纲;编年、别史、雑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都是参考纪传體載的;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都是皆参考各地方志的;史评是参考论赞類的。

《汉志》以前的史书不多,所以《汉志》有史部之实而没有史部之名,而且将史部划入经部春秋类。《隋志》之前,是以甲、乙、丙、丁四部分別代表经、子、史、集,直到李充、阮孝绪、《隋志》之后才划分成经、史、子、集,此后名稱及順序一直延用到《总目》。

以下分别就《总目》的顺序详细说明之。最后再总结其变化以观察史部的学术思想发展。


一、《总目》顺序

(一)
正史类

《总目․正史类叙》:「正史之名,见于《隋志》。……。盖正史体尊,义与经配,非悬诸令典,莫敢私增,所由与稗官野记异也。」正史的名稱始於《隋志》。正史的地位崇高,其史义与经类可以相批配,如果不是重要的王令典範,是不能放在正史类,故与稗官野史的记载不一样。

《汉志》以前的史书数量不多,当然更不可能有正史类。《史记》是第一本从上古时代记载到汉武帝太初四年,约三千多年的通史,然而它在汉朝是谤书,而且《汉志》记载为《太史公》,约魏晋以后有《史记》之名,大概是「太史所记」而来。李纪祥说:「史公撰述《史记》,非由太史令本职而来。……。《史记》在《汉志》中列于『春秋』类下,是出于班固对《史记》的理解,即掌握了史公继承《春秋》的性格而为之。」 原本在殷周时期很崇高的太史,在汉时因「近乎卜祝」而被一般人所轻视,因此司马迁写《史记》是为了「家学」而非「官学」。直到魏晋才开始将《史记》与《汉书》并称,或马班并列,这是因为它们都参与了「纪传体」的形成,而且《汉书》的叙述风格被后人所沿用、继承,到《隋志》时就将它们提到史部正史最崇高的地位,《总目》也将其地位提升到与经部相当,是因为在清代盛行经世致用之学,而正史恰好符合清代人所强调的正统,所以它的地位才会这么崇高。《史记》从原本《汉志》经部春秋类,差点因「家学」而沦为子部,到《隋志》、《总目》终于确立其学术地位,其间正好反映了人们正视历史,确定历史带来的教育意义,从目录学著作的分类、编排,即反映这样的学术思想。


(二)
编年类

《总目․编年类叙》:「编年、纪传均正史也。其不列为正史者,以班、马旧裁,历朝继作,编年一体,则或有或无,不能使时代相续,故姑置焉,无他义也。今仍搜罗遗帙,次于正史,俾得相辅而成。……。犹《旧唐书》以实录附起居注之意也。」編年體、紀傳體都是正史,但是它們不列在正史,是因為班固、司馬遷所創作的體裁,歷代都有繼承。但是編年體的史書有的朝代有編,有的朝代沒有編,所以不能呈現時代的連續,所以姑且放在這裡,沒有其他的意思。編年不被列為正史。現在仍搜集羅列遺文帙事,放在正史之後,希望可以相輔相成。

杨雷:「《七录》设『注历』类,《隋志》改称《起居注》。……。《宋志》将『起居注』入编年类。……。《总目》又将其附编年类。」

《隋志》将《纪年》、《汉纪》、《后汉纪》划入古史类;而《总目》没有古史类,而是将古史扩大,包含《隋志》的起居注,并且将地位提高到与正史类相辅相成的编年类。其原因为,纪传将一个事件记载在好几处,而编年是以年为单位,而起居注这样记载君王言行的著作,正好也是依年来记录君王的礼仪记事、奏折等,所以纪传、编年两类可以互补。《总目》编年类的著作,从《汉志》的没有记载,到包括《隋志》古史类、起居注,正因为人们对编年的概念更加清晰,而这样的学术思想自然也反映到《总目》的编排上。


(三)
纪事本末类

《汉志》、《隋志》没有纪事本末类。

《总目․纪事本末类叙》:「古之史策,编年而已,……。至宋袁枢,以《通鉴》旧文,……,命曰纪事本末,史遂又有此一体。……凡一书备诸事之本末,与一书具一书之本末者,总汇于此。」古代的歷史策書,只有編年體例,到宋袁樞以司马光《资治通鉴》的文体,命名为纪事本末,史家就有了這種體例,凡是一本書充分陳述各種事件的本末,和一本書具備一本書的本末的,都匯總在這裡。

《总目․通鉴纪事本末提要》:「自汉以来,不过纪传、编年两法,乘除互用。然纪传之法,或一事而复见数篇,宾主莫辨;编年之法,或一事而隔越数卷,首尾难稽。……,因司马光《资治通鉴》区别门目,以类排纂。每事各详起讫,自为标题。」漢代以後,只有紀傳編年兩種體裁互用。但是紀傳體的方法,常常一件事重覆記載在好幾篇,在哪一篇為主,在哪一篇為賓很難分辨;編年體的方法,有的是同樣一件事隔了好幾卷來講,事情的首尾很難稽查。因為司馬光《资治通鉴》區分各個門類,用類別來編排,每件事各詳細記載起訖時間,以此自成一標題。

宋袁枢以司马光《资治通鉴》的文体,命名为纪事本末,因为是在宋代才开始有这种体认,所以在《汉志》、《汉志》当然不可能有相关文献。因为纪传体常常一个事件记载在好几处,而编年体常常一个事件间隔好几卷,所以一方面,它是补纪传体与编年体的不足,另一方面,它的地位与纪传、编年相当。为什么它可以从一本与纪传、编年互相对照着看的书,变化到《总目》,已经包含一本书说明一件事的本末,或一本书说明若干件事的本末的各种辅助书?刘海波说:「『纪事本末』从一部书名到成为一种史书编纂体裁实际上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纪事本末此时(宋)只能被视为一部书名,……,(明)陈邦瞻(时)……,已经自学地将纪事本末作为一种体裁运用到史书编纂上,……。四库馆臣将纪事本末设为史部中的一个门类,对其进行了概念上的界定,纪事本末作为一种体裁正式确立。」 随着学术史的演变,纪事本末类已经慢慢地自成体系,变成一个学科、独立的一类,从《汉志》、《隋志》完全没有记载,到《总目》时自己自立门户,学术份量逐渐增大,到清代朴学,不单单是辅助的读物,而是自成一家了。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种书仅仅做于辅助纪传体与编年体的存在,而是把这些著作的工作价值,赋于一种肯定,纪事本末类独立的本身恰好验证演变的轨迹。


(四)
别史类

《总目․别史类叙》:「《隋志》乃分正史、古史、霸史诸目。……。陈振孙《书录解题》创立「别史」一门,以处上不至于正史,下不至于杂史者。义例独善,今特从之。……。其书皆足相辅,而其名则不可以并列。」《隋志》區分正史、古史、霸史等門類,陳振孫創立《直齋书录解题》「别史」這個門類,使那些記載上不配正史,下不至於雜史的也有門類可歸,立義條例特別好,現在特別推崇它。别史的地位没有像正史那么高,也不至于像杂史一样,但是它可以与正史相辅相成,只是名称不能与正史并列,这是《总目》根据《直斋书录解题》而设立的。

为什么《总目》要多列一门别史类?而《汉志》却将《总目》列为别史类的《逸周书》放在经、书类?《隋志》放在杂史类?

《总目》在别史类最后的案说:「《东观汉记》、《后汉书补逸》之类,本皆正史,然书已不完,今又不列于正史,故概入此门,其先后从作者时代,亦与编年类例同,均稍示区别于正史尔。」《东观汉记》、《后汉书补逸》之類的書籍,原本都是正史,然而書籍已記載不完,現在也不列入正史類,所以大概從此門類開始,都先後從作者時代著手,也與編年體例相同,只有稍稍區別於正史而已。别史类大体与正史类相近,也是用编年类体例书写,然而因清代强调的正统缘故,无法列入正史类,因此《总目》又新增了一门别史类。

《总目․逸周书提要》:「其文皆在今《书》中。……。待战国以后又辗转附益,故其言驳杂耳,究厥本始,终为三代之遗文,不可废也。」它的文章都記載在書裡,等到戰國以後又輾轉附加增益,所以它的言論雜亂不純,推究其根本始末,仍為三朝的舊文,所以不可以被癈除。《汉志》将其放在经、书类是因为《周书》里有很多内容引自《尚书》,所以《汉志》是根据它的内容将它放在经、书类。

《隋志․杂史类叙》:「自秦拨去古文,篇籍遗散。……。灵、献之世,天下大乱。……。学者多钞撮旧史,自为一书。……。又有委巷之说,迂怪妄诞,真虚莫测。然其大抵皆帝王之事。……。故备而存之,谓之杂史。」自從秦朝焚書之後,篇章書籍遺失散佚,到了漢靈帝、獻帝時,天下大亂,學者大多手抄古代歷史,自成一家之言,又有街頭巷尾的言論,迂腐怪誕,真假難辨,然而大致是記載帝王之事。所以為完備而留存,稱為雜史。《隋志》说历经秦火之后,著作散佚,再加上东汉末年的战乱,史官也没有根据史实真实记载,而是添加虚妄荒诞的成份,然而它还是记录帝王之事,所以《隋志》根据它的内容将它放在杂史类。

为什么同样一本《逸周书》(或《周书》),在不同的朝代,三本目录学著作却将它放在不一样的位置?这是因为它原是记载周朝历史的书,然而经历了秦火、战争,它已经不是原来的面貎,它被后人添加了不合事理的部分,所以《总目》将其放在杂史类。它从经、书类,到杂史类,再到别史类这样的变化,正好反映学术思想从宽松到严谨、从粗略到细致的态度。


(五)
杂史类

以《总目》的《国语》为例,为什么《总目》将它放在杂史类,而《汉志》、《隋志》却将它放在经、春秋家?

《总目․国语提要》:「《国语》出自何人,说者不一,然终以汉人所为近古,所记之事,与《左传》俱迄智伯之亡,时代亦复相合。……。附之于经,于义未允。《史通》六家,《国语》居一,实古史左史之遗,今改隶之雑史类焉。」《国语》出處為何,歷來說法不一,然而最終因為漢朝與古代相去未遠,所記載的事件和《左传》相同,都是到智伯之死,時代也相符合。附在經學之後,在意義上不夠完善。《史通》六家以《国语》排行第一,實在是因為古代歷史《左传》的延續,現在改為雜史類。《国语》与《左传》的記載时代相近,所以当时就有《国语》为《左传》外传之称,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有讹字、衍文、错简的现象,《总目》认为放在经部不适当,所以将它放在杂史类。

《汉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汉志》说「春秋」的起源于史官,记载君王举动确实的记录,目的让君王所言所行小心谨慎,为百姓明白地展现一个模范。这里可以解释为《汉志》将《国语》放在「春秋」,因为《国语》原本就是记载周、鲁……等八国的历史,《汉志》着重在它记载历史人物的言论,所以将它放在经、春秋家。

《隋志․春秋叙》:「《春秋》者,鲁史策书之名。昔成周微弱,典章沦废,鲁以周公之故,遗制尚存。……。左丘明恐失其真,乃为之传。遭秦灭学,口说尚存。」《隋志》说原本「春秋」是鲁国史官记载的历史,周王室式微后,只有鲁国还稍存一些旧有的礼制,左丘明担心后学失真故为之作传,但是后来历经秦火、坑儒之后,著作散佚,只存后来口头记载的著作。《隋志》将它定义为《春秋外传国语》,既是「春秋外传」,当然放在「春秋」无疑。

《国语》从《汉志》的经、春秋家,到《隋志》的经部春秋类,再到《总目》的杂史类。经历了从经到史,而且是杂史的位置,这是因为以往为《汉志》、《隋志》所看重的春秋经,到《总目》时已不复存在,即它已经不再是原来春秋类该有的面貎,它被添加很多后人的改作,所记载陈列的史实也不再是史实,这是由于清代盛行的考据学风考察出来的结果,而《总目》的编纂,正好反映了这样的学术思想。


(六)
诏令奏议类

《总目․诏令奏议类叙》:「唐志史部初立此门。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则移『制诰』于『集部』,次于别集。夫涣号明堂,义无虚发,治乱得失,于是可稽。……。《文献通考》始以『奏议』自为一门,亦居集末。……。考《汉志》载奏事十八篇。……。则论事之文,当归史部。」《汉志》、《隋志》没有诏令奏议类,一直到《新唐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新唐志》)才有此门类,《新唐志》史部起居注有六家,「诏令」是其中一家;而(宋)《文献通考》的集部有「奏议」类,然而到(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却将「制诰」移为集部;《总目》以《汉志》所列的:「《奏事》十八篇」为由,认为《汉志》将《奏事》也放在春秋之后,这不单只是记载文章,而是有褒贬的含义,所以将「诏令奏议」列为史部的一个门类。诏令类被《新唐志》设立后,就一直游走在史部或集部之间,直到《总目》时,才真正被确认为史部,这是因为清代看重它表现出来的:议论没有随便乱说,及政治上的治乱,施政上的得失。原本它只是「起居注」类下的一个小类,因为它对帝王可以有鉴古知今功用,因而《总目》在编排上把它另设为一个门类。因而可以看出帝王们多么重视以史为鉴、以史蓄德与以史存史的学术思想,从「诏令奏议」被设为一个门类,正好反映了学术思想的一个过程。


(七)
传记类

《汉志》、《隋志》没有传记类。

《总目․传记类叙》:「纪事始者,称传记始黄帝,此道家野言也。……。今略为区别,一曰圣贤,……,二曰名人,……,三曰总录,……,四曰杂录,……,自为一类,谓之曰别录。」一开始纪事的人宣称传记是黄帝最早开始的,这是道家粗野无稽的说法。五小类收录的有:圣贤、名人、名臣、叛臣,或有传记之名者。

张子侠和张永瑾:「《七录》初设「杂传部」,《隋志》继之,……,《崇文总目》改称「传记类」,以后的官私书目大都沿用传记类目。」 从阮孝绪的《七录》开始有「杂传部」后,《隋志》也跟着设立「杂传」,(宋)《崇文总目》改称「传记类」,之后的目录学著作大多沿用之。

以《总目》的《古列女传》七卷、《续列女传》为例,为什么《总目》将它放在传记类总录之属,而《汉志》把它放在子、儒家;《隋志》却将它放在杂传类?

《汉志․儒家叙》:「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汉志》将刘向所序六十七篇,《新序》、《说苑》、《世说》、《列女传颂图》放在子、儒家,是因为这些著作可以顺天地自然的规律,发明人文教育,温文地悠游于六艺,留意社会中的仁义界限,以孔子为标准,把尧舜文武当作祖父子孙代代相传一般表扬记述,是道德的最高标准。

《隋志․杂传叙》:「古之史官,必广其所记。……。是以穷居侧陋之士,言行必达,皆有史传。……。因其事类,相继而作者甚众,……,而又杂以虚诞怪妄之说。……。盖亦史官之末事也。……。谓之杂传。」《隋志》说以前的史官不只记载帝王的一举一动,还会记载公卿诸侯、群士的善恶,此外还有孝悌、乡大夫的比赛,这些都会由史官记载下来;然而后来大道败坏,所以汉武帝听从董仲舒的建议,举办贤良文学。天下所有的统计誊录,先上呈太史,无论好事坏事,完全聚集,没有遗漏。但后来的作者参杂虚妄乖诞的内容,再加上散佚,所以《隋志》把残存的著作称之杂传。因此《隋志》把《列女传》十五卷刘向撰,曹大家注,放在杂传,是因为原本所存的《列女传》已经被后人修改过,因而不是以往史官的原注,它被参杂其他的内容,因对后人的教化影响效果有限,所以被放在杂传类。

《总目․古列女传提要》:「其书屡经传写,至宋代已非复古本。」这里提到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古列女传》(或《列女传》、《续列女传》)经过辗转的传抄与抄写,再加上战争等原因,以至于到《隋志》、《总目》时,它已经不是《汉志》所记载《列女传颂图》的原始面貎了,它已经变得虚妄乖诞,与清代的朴学之风相违背,所以《总目》将它放在传记类。它从子、儒家到杂传类再到传记类,这样的一个历程,正好反映学术思想演变的轨迹。


(八)
史钞类

《汉志》、《隋志》没有史钞类。

《总目․史钞类叙》:「帝魁以后书,凡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删取百篇,此史钞之祖,《宋志》始自立门。……。即韩愈所称记事提要之义,不以末流芜滥责及本始也,博取约存,亦资循览。」在孔子时代就有删取史书取其精要之作,《隋志․杂史类》中的《史要》、《三史略》、《汉书钞》、《晋书钞》、《正史削繁》都算是把正史的精华节录下来,所以也算史钞类,只是《隋志》将其列入「杂史类」,一直要到《宋志》才将「史钞」这个门类正名。而《总目》崇善如流。

为什么从孔子到《宋志》要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才能将其正名?除了有时间差之外,即《宋志》之前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胆量、勇气,把「史钞」做为一个图书门类加以设定,而到了《宋志》的时代,这个认识已经非常牢固了,没有任何更好的辨法,更好说服力的办法,用「史钞」这个门类来代表将正史精华节录的著作,这就是学术思想,而这个学术思想不是我们平空而来的,我们是从目录学著作一点一滴的反映出来的事实,而史钞类门类的确立恰好验证演变的轨迹。


(九)
载记类

《汉志》、《隋志》没有载记类。


《隋志․霸史类叙》:「晋永嘉之乱,皇纲失驭,九州岛君长,据有中原者甚众。……。而当时臣子,亦各记录。……,始命司徒崔浩,博采旧闻,缀述国史。诸国记注,尽集秘阁。尔朱之乱,并皆散亡。今举其见在,谓之霸史。」霸史主要记载占据中原的国家之历史,然而因战乱散佚,故《隋志》取其未亡佚之著作,命名为霸史。

《总目․载记类叙》:「五马南浮,中原云扰,偏方割据,各设史官,其事迹亦不容泯灭,故阮孝绪作《七录》,『伪史』立焉,《隋志》改称『霸史』。……。是实立乎中朝,以叙述列国之名。……。准《东观汉记》、《晋书》之例,总题曰『载记』,于义为允。」阮孝绪的目录学著作《七录》有「伪史」一类,而《隋志》有「霸史」一类,都是以记录中原以外列国的历史为主,《总目》依《东观汉记》、《晋书》之例,命名为「载记」。

《汉志》以前史部著作不多,所以没有载记类这是可以理解的。而在《隋志》时已经意识到霸史或伪史之与正史相异,故将其另设立一个门类,此为学术思想的进步。《总目》认为这些国家确实曾经问鼎中原,也曾经被历史记载下来,并依《东观汉记》、《晋书》之体例设立「载记」这个门类。然而为什么实质内容相同,而名称相异?而且不管是「伪史」还是「霸史」,《总目》都没有「史」的名称。这与清代强调的正统相关,因为在清代的认知里,他们并不承认它们是国家。因此这样的学术思想也反映到《总目》的命名上。


(十)
时令类

《汉志》、《隋志》没有时令类。

《总目․时令类叙》:「〈尧典〉首授时,舜初受命,……,其本天道之宜以立人事之节者,则有时令诸书,……,以《小正》为尚存夏道,……,大抵农家日用、闾阎风俗为多,与《礼记》所载小异,然民事即王政也,浅识者歧视之耳。」〈尧典〉为《尚书》的其中一篇,其中一段「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这一小段记载尧命令羲氏、和氏观察日月生辰变化以利民耕,并且让百官都按时而实行。

〈尧典〉是记载尧政绩的书,其中的一段因为与农事相关,所以一直在民间留传,直到现在也一直被使用,然而即使它这么重要,在《汉志》、《隋志》却没有特别将它提出来做为一个门类?《总目》说这是因为它有一部分与《礼记》所记载的大同小异,而另一个长期被忽视的原因是受到浅识者的歧视。因此《总目》特别将它正名。宋时原本有民间印日历的的传统,但是宋代却禁止民间私印,这是因为历法与农事相关,如果私印的日历与官方的结果不符,那人民可能今年就没有收成了。《总目》为它特别设了一个时令类,就是看重它对民事的影响。〈尧典〉从原本只是文章的一部分,到后来变化到《总目》,已经包含各种时令类的著作,随着学术史的演变,它已经慢慢地自成体系,变成独立的一类,已经不单单只是一小段的内容,而是自成一家了。〈尧典〉独立的本身恰好验证演变的轨迹。


(十一)
地理类

《汉志》没有地理类。

《总目․地理类叙》:「古之地志,载方域、山川、风俗、物产而已,其书今不可见。……。其编类,首宫殿疏,尊宸居也,次总志,大一统也,次都会郡县,辨方域,次河渠,次边防,崇实用也,次山川,次古迹,次杂记,次游记,备考核也,次外纪,广见闻也。若夫《山海经》、《十洲记》之属,体杂小说,则各从其本类,兹不录焉。」古代的地理志记载方域、山川、风俗、物产等,然而现在已经亡佚而不可见。其共有宫殿疏、总志、都会郡县、河渠、边防、山川、古迹、杂记、游记、外纪等十小类,而如《山海经》、《十洲记》已经没有史部以史鉴今的功用,所以属于子部小说类。

《汉志》没有地理类。《隋志․地理类叙》:「昔者先王之化民也,……,达其志而通其欲,齐其政而修其教。……。后又得《山海经》,相传以为夏禹所记。……。与古〈禹贡〉、〈周官〉所记相埒。是后载笔之士,管窥末学,不能及远,但记州郡之名而已。……。隋大业中,普诏天下诸郡。……。各录在其书之上,自余次之于下,以备地理之记焉。」王体认到各地民情风俗会因地理环境而不同,民性也不是随便就能改变,所以在从事教化的时候,告知利害关系,充分端正思想意志,疏通各方面的需求,因地制宜,后来有了相传为夏禹所著作的《山海经》,然而里面的记载与〈禹贡〉、〈周官〉相违背,是因为后来著作的学者,只看到支微细节,不能有深入的记载,只能记载州名郡名而已。到了隋炀帝大业中,普遍诏告天下诸郡,以完备地理类的记载。

《总目》認為史部應該記載史類大綱、紀傳、諸志、論贊、敘述性簡明扼要,而考察詳細的書籍,這與清代重經驗、看重史部背後的教育意義不合,所以將它們放在子部小說類,從中可觀察其思想演變的軌跡。


(十二)
职官类

《汉志》没有职官类。

《总目․职官类叙》:「前代官制,史多著录,然其书恒不传。……。盖建官为百度之纲,其名品职掌,史志必撮举大凡,足备参考。……。今所采录,大扺唐宋以来一曹一司之旧事与儆戒训诰之词,今厘为官制、官箴二子目,亦足以稽考掌故,激劝官方。」以前的史官记录官制,然而这些书却没有留传下来。设立官职是各项标准的纲纪,什么样官名做什么样职务都是非常清楚的,史志集结标举凡例,以做为后人的参考。现在所采录的职官,是沿用唐宋以来的旧事、儆语、训语等,分成官制、官箴两个子目,已经足以考察来激劝官方。

設立職官類,除了從無到有的創新性之外,再到有兩個子目,這也反映學術思想演變的軌跡。


(十三)
政书类

《汉志》、《隋志》没有政书类。

张子侠和张永瑾说:「《七录》初设『旧事部』,《隋志》、《群书四部录》继之。《古今书录》和《旧唐志》改称『故事』。……。《总目》将故事与仪注、刑法统归『政书类』。」

以《总目》的《汉官旧仪》一卷、补遗一卷(《汉官仪》十卷)为例,为什么将它放在《总目》政书类典礼之属,而《隋志》却把它放在职官类?

《总目․政书类叙》:「志艺文者有故事一类,其间祖宗创法,奕叶慎守,是为一朝之故事。……。今总核遗文,惟以国政朝章六官所职者,入于斯类,以符周官故府之遗。……。考钱溥《秘阁书目》有政书一类,谨据以标目,见综括古今之意焉。」艺文志有故事类,这是之前的学者创立的,今天对它所遗留下来的文献,做总检核,把一些典章制度的文献放在这一类,来符合周官所遗留下来的那种旧制度。(明)钱溥《秘阁书目》有政书类,这个名称可以包含以前的与现在的故事,故沿用之。

《隋志․职官类叙》「古之仕者,名书于所臣之策,各有分职,以相统治。……。今《汉书百官表》列众职之事,记在位之次,盖亦古之制也。汉末,……,乃作《汉官解诂》、《汉官仪》等书。是后相因,正史表志,无复百僚在官之名矣。……。编为职官篇。」古代当官的人,他们的名字都会被登记在各自任职的单位的名单、名策上,所以策子上都有各自的名分职称,有助于统合处理。现在的《汉书百官表》条列各种官职的工作内容,记录在位的顺序,大盖也是古代的做法。汉末,才编《汉官解诂》、《汉官仪》等书,之后相互因袭,正史表志不再有记录官僚职称的了,(按此)编为职官篇。

《总目》认为《汉官旧仪》(或《汉官仪》)的内容是符合之前周官遗留的典章制度,而不是只单纯记载各种官职的工作内容,所以放在政书比放在职官类适当。而《汉官仪》从《隋志》的职官类,再到《总目》的政书类,正好表现史部的学术思想发展,大致是由粗略至细致的过程,而这也是义理为心,技进于道的源流进程。


(十四)
目录类

《汉志》、《隋志》没有目录类。《隋志》有簿录篇。

《总目․目录类叙》:「郑玄有《三礼目录》一卷,……。今用《宋志》之例,并列此门,而别为子目,不使与经籍相淆焉。」郑玄有《三礼目录》,现今用《宋志》的体例,并列另外的子目,为了不与与经籍相混淆。

张子侠和张永瑾说:「《七录》创设『簿录部』,《隋志》沿用之。……。《旧唐志》改称『目录』,从此以后,官修或私撰书目大都设有该类目,但名称不一。」

张子侠和张永瑾与《总目》所说的「目录」之来源不尽相同,然而肯定的是,不管目录或簿录,说的都是相同的门类。从《三礼目录》的原本一卷或《七录》的目录学著作,到最后变化到《总目》,已经包含所有的目录学著作,随着学术史的演变,目录类已经慢慢地自成体系,变成一个学科独立的一类,人们把这些著作的工作价值,赋于一种肯定,而目录类的自成一家恰好验证演变的轨迹。


(十五)
史评类

《汉志》、《隋志》没有史评类。

《总目․史评类叙》:「《春秋》笔削,议而不辨,其后三传异同。……。我皇上综括古今,折衷众论,钦定《评鉴阐要》及《全韵诗》,昭示来兹。……。旧有此门,择其笃实近理者,酌录数家,用备体裁云尔。」孔子整理《春秋》时,对于什么要记,什么要删,后人各有看法却没有明确的辩证,后来的三传也都不一样。现今皇上综括古今议论,加以折衷,定《评鉴阐要》及《全韵诗》,明确的告诉后来的人,以前就有这一门,挑选实在、合理的数家,来完备史部的体制。

史评是与历史记录及历史记录相关的研究评价有关的,在《史记》的赞就是这样的内容,而到清代,已经不是只有单纯著作里的一段内容,而是变成一个门类,随着学术史的演变,已经慢慢地自成体系,人们把这些著作的工作价值,赋于一种肯定,而史评类的自成一家恰好验证演变的轨迹。


(十六)
不属于史部:谱系篇

《总目․子部․谱录类叙》:「《隋志․谱系》,本陈族姓,而末载《竹谱》、《钱图》,《唐志․农家》,本言种植。……。是皆明知其不安,而限于无类可归。……。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于是别类殊名,咸归统摄,此亦变而能通矣。今用其例。」「谱系」原为《隋志》中记载家族姓氏,但是将《竹谱》、《钱图》也放在谱系,《总目》说这是因为《隋志》无类可归的缘故,所以只好将其放在谱系;后来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将所有没有系属可考的,类别相近的,都放在此类。从《汉志》的没有谱系到《隋志》的谱系,但掺杂种植等其他类,到《总目》的子部谱录类,看似地位是从史部下降到子部,然而实质是让谱系、谱录更符合其名,此清代朴学思想的演变所造成的结果。


二、总结变化

《汉志》将史类的著作附在「春秋」类,亦即后人所说的经部,一直要到晋朝秘书监荀勖的《中经新簿》才有甲乙丙丁四分法,然而荀勖的顺序是经子史集,直到李充为著作郎,重分四部:五经为甲部;史记为乙部;诸子为丙部;诗赋为丁部,首先将史部放在子部之前,而阮孝绪《七略》,将图书分类改作:一曰「经典录」,纪六艺;二曰「记传录」,纪史传;三曰「子兵录」,纪子书、 兵书;四曰「文集录」,纪诗赋;五曰「技术录」,纪数术;六曰「佛录」;七曰「道录」。之后的《隋志》才以经史子集为顺序,并一直延用到《总目》。史部的位置提升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人们认为史比子重要;二是史比子更能表现过去历史的得失,做为后人的借镜。如:王征说:「史官的发达以及史书的增多,……,其历史意识逐渐增强。这主要表现在他们「以史为鉴」目的思想的出现。」 而唐太宗在魏征过世时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这都是史部得以提升的原因。而且史部由原本附在「春秋」类的一部分,最后俨然自成一家,而且地位还在子部之上,就是由于人们对史部更加看重,再加上清代实学、朴学思潮开始兴起,而《四库》延续李充、阮孝绪、《隋志》经史子集的顺序,这是人们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加上自己对史部著作有更深一层的理解,因此从不同的目录学著作而反映了这样的学术思想。

史部相对于其他的经史子集,史部是专攻史,子部是一家之言。史部独立存在的根据、渊源,及持续发展,最后演变成一独立学科,是因为中国的历史悠久、史学发达。正因为历史悠久、史学发达,所以它需要文字记载,封建专制社会宗法意识制度,这是每个时代封建社会时代赖以维生的,无论是专制,它的延续,是需要文字上的连续,史学史书在这样的制度下,它被记录、描述、传承,如果没有广大丰富史学史书体系,它的延续是成问题的。再从学术思想角度事实所蕴含的学术思想材料对比,从学术思想史的角度来说,史钞史评,它们出现在什么时候,更进一步来说,史钞史评晚出的价值意义。从事情的源委,最后存在过程,对存在过程的记录,史书对于这些书存在,对它的评价,理论上如何划分,史学理论的裁定,以什么眼光决定删留的学术思想,我们总结学术思想时,可以观察到史部所蕴含这样的价值。

周积明:「以史为鉴、以史蓄德与以史存史 , 既是《总目》所确认的史家宗旨所在 , 也映现出 史学所特具的三大社会功能 , 这就是经验借鉴功能、伦理教育功能、文化积累与传播功能。」 因为强调以史为鉴、以史蓄德与以史存史,所以《总目》在史部著作的门类、门类名称全部都是围绕在这些目标展开的,因为他们觉得史学可以有经验借鉴功能、伦理教育功能、文化积累与传播功能三大功能。

李泽厚:「中国实用理性,……,特别执着于历史。历史意识的发达是中国实用理性的重要内容和特征。所以,它重视从长远的、系统的角度来客观地考察思索和估量事事物物,而不重眼下的短暂的得失胜负成败利害。」 历史之所以重要,在于人们可以从中学到经验,再从这样的经验出发,进一步扩大到社会各个阶层,这与中国重视实用的原则有很大的关系。

梁启起认为史家必须具备史才、史识、史学、史德,其中以史德最重要。从《汉志》、《隋志》到《总目》对史部著作的编排、归类,正好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通过哪些著作来记取经验、再从这些累积的经验,加以改良并创造更文明、更有道德的世界,这是因为被遗留下来的史部著作,都具备梁启起所说的史才、史识、史学、史德,正如张载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观念,从这三本目录学著作正好反映这样的学术思想。


参考书目:

〈《太史公书》由『子』入『史』考〉,李纪祥,文史哲,二OO八年第二期,页数起迄不清,共二十六页

《中国古代思想史论》,李泽厚,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三月初版初刷

《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梁启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二OO一年九月初版初刷

〈《四库全书总目》的史学观〉,周积明,江汉论坛,一九九一年第七期,页一三至一九

〈史部目录演变考略〉,杨雷,哈尔滨学院学报,第三十七卷第三期,二O一六年三月,页九一至九四

〈史部类目源流考略〉,张子侠、张永瑾,东南文化,二OOO年第一期,总第一二九期,页八八至九一

〈《春秋》附庸蔚为大国——史部设立与发展的学术背景考察〉,王征,国书馆理论与实践,二O一六年第一期,页一O一至一O五

〈略论纪事本末体裁的发展历程——以目录学为视角〉,刘海波,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二十一卷第二期,二O一一年

《四库全书总目》网络版

《汉书艺文志》网络版

《隋书经籍志》网络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