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题诗”故事演变及其文化意蕴浅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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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题诗”故事演变及其文化意蕴浅析
“红叶题诗”故事演变及其文化意蕴浅析
A Brief Study of the Orbit and Civilization Connotation of the Story of “Composing Poems on Maple Leaves”
李 波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摘 要]“红叶题诗”故事以红叶为媒、以赋诗传情,以其鲜明生动的意象、浪漫巧合的情节,令后人津津乐道,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经久不衰的传统题材。论文以“红叶题诗”故事情节及文化意蕴随时代演变轨迹为研究对象,从两个部分展开论述。第一部分,着眼于论述“红叶题诗”故事的文本流传情况,并围绕其具体情节要素演变进行解读和分析。第二部分,从宫怨主题、“媒妁”文化、“婚姻天定”观三个角度来探讨“红叶题诗”故事的文化意蕴。
[关键词]中国叙事学研究;红叶题诗;主题学;宫怨;媒妁文化;婚姻天定观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0275(2009)01-0000-00

一、“红叶题诗”故事文本流传情况及情节解读
“红叶题诗”故事在文学史上源远流长,其故事情节由简到繁,由疏到密,经历了主题类作品传承演变的一般规律。但无论情节怎样变化,故事都围绕着红叶题诗这一主题模式展开,即:宫女深宫幽闭——赋诗传情——文人偶见——题诗回赠或收藏红叶——喜结良缘。个别作品,《本事诗•顾况》没有结成姻缘,《玉溪编事•侯继图》是飞来红叶而非流水寄情,但也符合这一主题的基本模式。下面即以时间为序,分别从唐五代、宋代、元明、清至建国后四个时期,展开论述围绕这一主题铺演而来的历代作品的文本流传情况。
(一)唐五代时期
从现存文献资料来看,最早的“红叶题诗”故事文本应是唐光启年间孟棨的《本事诗》,其《情感第一》卷载有顾况事。故事男主人公顾况,为史实中人,《旧唐书》有传,“顾况者,苏州人。能为歌诗,性诙谐,虽王公之贵与之交者,必戱侮之,然以嘲诮能文,人多狎之。……有文集二十卷。”[4]卷一百三十故事中的“上阳宫”亦为史实所有,约在洛阳西洛水北岸。“上阳宫女”可参见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其自注曰:“天宝五载(746)已后,杨贵妃专宠,后宫人无复进幸矣。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是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1]卷四二六-七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文本以“帝城不禁(一作君恩不闭)东流水”,委婉而讽喻,御沟流水也无法阻拦情感,表达自由与爱情无以能禁的主题,成为文学史上“红叶题诗”故事之滥觞。
《本事诗》之后,晚唐时期,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下《题红怨》也记有“红叶”故事,文本变为两个故事,一为顾况事,一为卢渥事。其顾况故事,在《本事诗》故事基础上,稍有差异,文本题诗不同,故事结局更为明了。而卢渥事情节更为生动:“卢渥舍人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命仆搴来。叶上乃有一绝句,置于巾箱,或呈于同志。及宣宗既省宫人,初下诏,许从百官司吏;独不许贡举人。渥后亦一任范阳,获其退宫人,睹红叶,而吁嗟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无不讶焉。诗曰:‘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3]卷五十九这一文本,较《本事诗•顾况》有较大变化:故事的时代背景不同,由唐明皇变而为唐宣宗时期;题诗的基调少了哀怨,多了期盼;不再在史实人物基础上演绎故事;女主人公有了姓氏;更重要的是,故事以美满姻缘结局,更加富于传奇色彩。
五代时期,孙光宪记述晚唐五代遗事的笔记《北梦琐言》卷九载有《云芳子魂事李茵》,同样演绎的是“题诗”故事。文本为进士李茵与宫中女侍书云芳子人鬼相恋的故事,以悲剧结尾。这一文本相对于前面故事,有了更多的虚构性,情节一波三折,一对有情人历经波折,在以内官为象征的封建势力重压下,最后只能以“人鬼之恋”方式结合在一起。故事以悲剧结尾,有别于前期作品“大团圆”的结局,使主题具有强烈的批判意味,主旨更加升华。 
五代后蜀全(一作金)利用所撰《玉溪编事》也载有“红叶题诗”故事。故事男主人公变为侯继图,情节更为传奇。书中谓:“侯继图秋日于大慈寺倚阑楼上,忽木叶飘坠,上有诗:拭翠敛蛾眉,郁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桐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5]卷一百六十
故事所载的秋叶诗,不是随御沟流出,而是随秋风吹落人前,已有些异闻奇事性质。《全唐诗》卷七九九--四三中也收录有此诗,题名《书桐叶》(任氏作)。另据清赵翼《陔余丛考》载,此故事叶上题诗为:“此字不书名,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死。”[14]165
(二)宋代时期
“红叶题诗”故事,至宋代,进一步演而为有板有眼、有情有节的“话本”小说。北宋时期,张实将前代于祐、顾况两故事缀合改变为传奇小说《流红记》,收入《青琐高议》。该篇写唐僖宗时,宫女韩夫人与儒生于祐历经波折,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这段故事又被元人白朴、李文蔚分别改编成杂剧《韩翠苹御水流红叶》和《金水题红怨》。
另据北宋时李昉等所编《太平广记》,其中也载有“红叶题诗”,说的是唐玄宗天宝年间顾况事。《太平广记》还引有另外一则红叶故事,即《北梦琐言•云芳子魂事李茵》事,比唐代故事情节更详,演绎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进士李茵,尝游苑中,见红叶自御沟流出,上题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茵收贮书囊。后僖宗幸蜀,茵奔窜南山民家,见一宫娥,自云宫中侍书,名云芳子。茵与之接。因见红叶,叹曰‘此妾所题也。’同行诣蜀,具述宫中之事。及绵州,逢内官田大人识之,曰:‘书家何得在此?’逼令上马,与之前去,李甚怏怅。其夕,宿逆旅。云芳复至,曰:‘妾已重赂中官,求得从君矣。’乃与俱归襄阳。数年,李茵疾瘠。有道士言其面有邪气。云芳子自陈,往年绵竹相遇,实已自经而死;感君之意,故相从耳。人鬼殊途,何敢贻患于君。置酒赋诗,告辞而去。”[5]卷三五四故事情节较前期作品,更为曲折离奇,艺术加工也更为明显,并羼入人鬼结姻、荒诞不经的成分,几乎是一出感天动地的“人鬼情未了”版本。
南宋王铚《补侍儿小名录》“红叶题诗” 故事,将男主人公改名为贾全虚,题曰《凤儿》。这一文本,较前代故事,更大地突出了一个“情”字,情节贯穿母女情、男女情、君恩情等。但认为一段姻缘全靠封建帝王的“恻隐”与“恩赐”成全,削弱了作品主旨,有为封建帝王歌功颂德之嫌。
南宋皇都风月主人的《绿窗新话》上卷《韩夫人题叶成亲》故事,在背景、人物、题诗、情节等方面都与张实《流红记》(“红叶题诗娶韩氏”)如出一辙。
“红叶题诗”还出现在宋代词人作品中,其中以周邦彦的两首词最有代表性。宋人庞元英在《谈薮》中指出:“唐小说记红叶事凡四……本朝词人罕用此事,惟周清真乐府两用之。【归花游】云:‘信流去,想一叶怨题,今到何处?’【六丑】 (咏落花)云: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脱胎换骨之妙极矣”。[10]卷三五下清真词化用前人语句,出神入化,“举凡汉魏六朝唐宋各代作品,它都信手拈来,改铸融化,不着痕迹”。[11]305两首词中,化用了“一叶怨题”和“断红”、“相思字”的意象,抒发一己情感。可见“红叶题诗”故事随时代的流传,已由原来的爱情故事,进而演化为一种象征性的文学符号和意象了。
(三)元明时期
自元明开始,红叶题诗故事又开始在戏曲舞台上传唱。张实《流红记》在后代广为流传,成为许多杂剧传奇的蓝本。这一时期的作品主要有:元代白朴据此作《韩翠屏御水流红记》杂剧,李文慰作《金水题红怨》,王炉峰作《红叶记》,祝长生《红叶记》、李长祚《红叶记》等,而以王骥德《题红记》最为著名。
元代白朴所作杂剧,题目正名为《于祐之金沟送情诗,韩翠屏御水流红叶》,曹本《录鬼簿》作韩翠蘋。原剧本已佚,现仅存全剧第三折的十七支曲辞,写韩翠屏重阳欢宴之时,重游红叶题诗之地,意外地得到了于祐的题诗红叶,生出共结良缘之愿。《太和正音谱》引有第三折《柳青娘》、《酒旗儿》二曲,从《酒旗儿》的一段唱词来看,似乎于祐在得韩后,有负情之事,遂又有怨情。
李文慰《金水题红怨》杂剧,曹本《录鬼簿》和《太和正音谱》都有著录,贾本《录鬼簿》作《题红怨》,亦佚。
元代李唐宝《李云英风送梧桐叶》杂剧,《元曲选》著录。改侯继图为任继图,任氏改为李云甫的孙女李云英,文本添加了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以唐代故事为背景,显然是由《玉溪编事•侯继图》的故事情节改编而来,多有虚构。
明代王骥德《韩夫人题红记》传奇,是根据张实的《流红记》(“红叶题诗娶韩氏”)和白朴的《韩翠颦御水流红叶》杂剧改编而来。写的是,唐天子开笼放凤,韩平章得婿乘龙,翠屏女怨题渌水,于状元媒倩丹枫的故事,文本多有增饰。《古本戏曲丛刊》二集,著录。
明代祝长生的《红叶记》传奇,一题《题红记》。《曲品》、《远山堂曲品》、《今古考证》皆著录。此本据《青琐高议》卷五张实的《流红记》改编,今仅存残折,但可以推知,剧文写的是:于祐、吴子华御沟红叶题诗,与宫女韩翠琼、许春华发生爱情的故事。祁彪佳云:“此记守韵甚严,而葩藻之词,如三峡波涛,随地委折。但于祐拾叶在未第时,无一种轩举之气,所以终逊《题红》一筹。”[8]48此剧传本,还有明清戏曲选集《八能奏锦》、《大明春》、《玉谷新簧》、《群音类选》等,皆存有佚曲,说明此剧一直盛行于舞台之上。
明代冯梦龙《情史》卷二“情缘类”之《侯继图》,完全采自后蜀•全(一作金)利用所撰的《玉溪编事•侯继图》故事,只是文字略有改动。此外,冯梦龙《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中,也节引有“红叶题诗”故事,表达了同样的宫怨主题。
(四)清代以后时期
“红叶题诗”故事在清代至民国时期,少有代表性作品,只以民间文艺、蒙学读物等形式流传。但从文学作品的长远流传来看,时空距离的拉大,往往会淡化作品原有的时代背景影响,使其在历史背景不断弱化的过程中,文学性得到进一步加强。建国后,地方戏琼剧《红叶题诗》剧本便是在原有故事情节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至今仍在戏曲舞台上传唱,见证了旺盛的艺术生命力。
明末清初,杰出的戏曲作家、戏曲理论家李渔,感慨于“红叶题诗”故事,在其《闲情偶寄》之四《居室部》联匾第四(秋叶匾)中,据此故事设计成了一种如秋叶状的匾额,称 “秋叶匾”,并在《闲情偶寄》里解释说:“御沟题红,千古佳事;取以制匾,亦觉有情。”[6]联匾第四
清代戏曲家唐英的《古柏堂传奇》中,记载了依据“乱弹”和民间传说改编而成的《天缘债》,并自蓄昆曲家班,进行舞台演出。
明清以来广泛流传的蒙学读物《幼学求源》①,卷二“婚姻”中记有:“御沟题叶,于祐始得宫娥;绣幕牵丝,元振幸获美女。”当时民间流传“读过《幼学》会看书,读过《龙文》会说话”,可见此故事在当时几乎“脍炙人口”了。
建国后,“红叶题诗”故事主要是在琼剧舞台上演出,作为琼剧的标志性剧目,如同越剧《梁祝》、黄梅戏《天仙配》。经田汉先生修改润色并拍成戏曲电影的《红叶题诗》,更是琼剧艺术的珍品。该故事在晚唐红叶故事基础上,文本已有很大衍变:时代背景由晚唐改为南宋;地点由长安御沟改为杭州西湖;而男女主角的籍贯也改为琼州人氏了;剧情结构则由喜剧改为悲剧,由于祐、韩氏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变而为姜玉蕊、文东和的为反抗恶势力而双双殉情;作品主题,原本宿命观念很浓,但此剧却赋予了强烈的现实意义和爱国内容,女主人公是一个执着追求爱情、勇于反抗的少女形象,她不仅具有一般少女的温柔多情,而且秉有刚强高雅的气质,这一形象,在琼剧舞台的人物长廊中熠熠生辉。
二、“红叶题诗”故事文化意蕴浅析
(一)从宫怨主题来看红叶题诗故事
宫怨题材作品,最早出现在诗歌领域。宫怨诗当源于《诗经•小雅》的一篇《白华》。据朱熹《诗集传》,周幽王得褒姒,黜申后,“申后作此诗”以自伤,是为古代宫怨诗之滥觞。宫怨源于君恩,“君恩无常”是宫怨之情产生的根本原因。一个“怨”字,集中反映了封建宗法制度下皇权至上、男尊女卑的社会现象和古代女性对待婚姻情感问题的种种复杂心态。
“红叶题诗”故事,就是从宫女这样一个身负宫廷与社会双重压迫的特定角度,表现其对爱情的渴望与追求、内心的幽怨与哀愁,反映封建时代女性的爱情生活,更有其深刻的社会意义。
“红叶题诗”故事宫怨主题的形成,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渊源。中国封建社会,宫廷婚姻制度畸形而不合理,历代帝王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大量占有女性,以彰显其皇权至上。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人”,有幸承皇恩得宠的宫女少得可怜,绝大多数的宫女只能在深宫之中虚度光阴:“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燕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1]卷四二六白居易《新乐府•上阳白发人》典型地描述了这种婚姻制度的残酷和罪恶,以及宫女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心理。
历史发展到《本事诗•顾况》的故事背景唐代,封建帝王后宫庞大,宫女制度已经成为一大社会问题。在《旧唐书•后妃上》立传的后妃就多达二十一位,而《新唐书》又增至一百二十二位,普通宫女的数目就更大,有“先帝侍女八千人”之说。然而,纵有闭月羞花之貌,也未必能够得到宠幸:“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河满子》,双泪落君前。”(张祜《宫词》)[1]卷五一一,范摅《题红怨》所记故事背景:“明皇代,以杨妃、虢国宠盛,宫娥颜皆衰悴,不备掖庭,常书落叶,随御水而流。”[3]卷五十九正是当时深宫之中宫女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封建社会,宫女毫无身份地位可言,被选入宫,带给她们的恰是无尽的孤苦和寂寞。
唐代政治开明,宫女问题也逐渐为朝野所关注。元和间,李绛《请放宫女疏》进言:“后宫中人数不少,离别之苦,颇感人心。怨旷之思,有干和气,伏冀酌量所需,务放其余。使其亲戚如初,行客掖省费。上以表大德,如天之施,下以成群生遂性之乐。”[2]卷六五〇朝野既然关注,诗人也言无避忌,白居易新乐府《上阳白发人》,通过一个上阳宫人的遭遇,对不人道的选妃制度进行讽刺,卒章显志道:“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日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歌!”[1]卷四二六
从创作环境来看,表现宫怨主题的“红叶题诗”故事在唐代得以出现还有一些必然的背景因素:一、唐代帝王的后宫数目庞大,但唐代统治者政治开明,对宫女的禁令、禁锢却非常松弛,通常犯罪宫女、年老宫女的一大归宿便是遁入道观或尼庵。所以,宫女的哀怨,多消磨在诵读经书、磐乐声声之中,“红叶题诗”赋诗以解忧的情节创作,也并非偶然。二、受社会环境影响,唐代文士多虚浮,爱轻薄,唐代的创作文风十分宽松,文人得以在史传或市井传闻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使其依附于名公巨卿,如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所载:“唐时禁网宽弛,无文字忌讳之祸,故其文士多轻薄,喜造纤艳小说,以至斥言宫阃,污蔑不根。”[12]950三、更重要的是唐代宫廷制度的另一特点,即:统治者较为重视对宫女的艺术培养,设有专门的教坊来训练宫女、歌妓,使其能歌善舞、擅为诗画,遂得以“红叶题诗”来抒发幽怨。
(二)“红叶题诗”特有的媒妁信物文化意蕴
“侯门一入深似海”,而宫禁森严,身在宫廷之中如同隔世,情感又如何得以传递和交流呢?“红叶题诗”故事以红叶为媒,以赋诗传情,使身隔重重宫墙的男女得以相知、沟通,“有情人终成眷属”。宋人刘斧评论张实《流红记》时,曾说:“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请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7]前集卷五“红叶题诗”以叶为媒,以诗传情。
媒妁文化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从西周春秋时期开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婚姻礼仪的一道必经程序。历史发展到《本事诗•顾况》故事的时间背景唐代,婚姻开放程度在中国古代史上是具有典型性的,武则天男宠,太平公主再嫁皆可为例。但唐代媒妁在婚姻中的作用和地位却得到加强。《唐律•户婚》中明确规定:“为婚之法,必有行媒。”[15]卷十三以法律的形式,明确媒妁的意义。可见唐人十分重视媒妁习俗,将其作为婚礼仪式的必经形式。
“红叶题诗”故事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以红叶赋诗传情,通过叶上题诗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这里,小小一枚红叶,是红娘,是信物,是定情诗。题诗之红叶为媒,红叶之题诗传情,遂在文学史上演了一段浪漫爱情的佳话。
与媒妁文化相似,古代信物文化也是在约定俗成中形成的,定情信物的记载可谓源远流长,古汉字缔结婚姻之“结”,意符从“丝”,即表明当时“丝”便是定情的信物或联姻的象征物。
在“红叶题诗”故事中,爱情的重要信物便是那首红叶题诗了,故事以题诗为线索,情节遂得以发展。我们看,晚唐孟棨的《本事诗•顾况》中:“题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16]卷九到唐代范摅《云溪友议》卷下的《题红怨》中,顾况故事中:“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卢渥故事的:“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3]卷五十九五代孙光宪笔记《北梦琐言》载《云芳子魂事李茵》,有题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5]卷三五四后蜀金利用的《玉溪编事•侯继图》故事中更有一则从天而降,牵一线姻缘的题诗。北宋刘斧撰辑的《青琐高议》载北宋张实的《流红记》中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侣,方知红叶是良媒。”[7]前集卷五元明唱曲自不待言,一直到琼戏《红叶题诗》,剧情也是以一首“犹自深闺怯晓寒,暖风吹梦到临安。花娇柳软春如海,却爱天涯一叶丹”的闺情诗,[13]73作为引领全剧情节发展的必不可少的线索的。如此,不同文本中题诗内容各不相同,但它们在文本中的作用却是相同的,真是可谓,小小情诗,牵动机关。
(三)“红叶题诗”故事中的婚姻“天定”思想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男女婚姻有着无法躲避的缘法,婚姻关系的缔结充满了偶然因素。宿命的婚姻观在中国起源于周代,至汉儒以阴阳五行之说解经,姻缘天定的观念更加明确,至唐代,宿命观念更是广布民间,《太平广记•定婚店》中“月下老人”的故事也是影响深远。在《太平广记》中,“红叶题诗”故事文本《侯继图》便是作为“结缡之亲,命固前定”的故事出现的,此外,《太平广记》中记载的同样的宿命故事还有:《琴台子》、《卢承业女》、《卢生》、《郑还古》、《秀师言记》、《李修行》、《灌园婴女》等等。可见,此类故事广为流传,婚姻乃命中注定的观念深入人心。唐德宗时宋若莘著《女论语》曰:“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9](事夫章第七引)姻缘天定思想与佛教的轮回观念融合,遂成根深蒂固的因果报应之说,人世间的“姻缘”自然都是前世冤业,无法躲避。
“红叶题诗”故事中,每一文本的男女主人公都在感慨着“命由天定、天缘巧合”,透过文本中情投意合、真挚唱和的浪漫良缘的记述,我们可以看到这一婚恋故事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思想蕴涵,即:婚姻“天定”这一主题思想。
“红叶题诗”故事的婚姻“天定”思想主题,在各个文本中都遵循固有的发展模式:《云溪友议•题红怨》中玄宗闻顾况诗才后,即遣放部分宫女;宣宗忽动恻隐之心,下诏宣布,许可宫人聘于百司官吏;《补侍儿小名录•凤儿》中德宗闻金吾奏报后方授官赐婚;祝长生《红叶记》传奇中,帝偶遇上阳二女而知情后方施恩许配。上述文本中,故事喜结连理的结局都归因于帝王一念之差的慷慨仁慈。张实的《流红记》中,韩氏多亏于“得罪”帝王而被禁,却其实是因祸得福,有了巧得姻缘的机会;而王骥德剧作中,若非圣上恩赐使翠屏还乡,一对有情人恐怕永远没有相见之日。每个故事文本都将美满姻缘的缔结归功于当朝帝王,这自然是由于在封建社会的思想背景下,封建帝王拥有无上的生杀施予权力,历代儒生士子对君权神授天命观盲目痴迷和崇拜,同时,从故事的时代背景来看,婚姻天定观,跟唐代狂热的“崇佛”思想有关。当时,唐宪宗、宣宗、懿宗都十分崇信佛教:唐宪宗为迎佛骨而不惜贬谪名士;懿宗为迎佛骨可以死亦无憾,可谓举国迷狂。这样的“崇佛”思想,反映到婚恋中,便成为“姻缘天定”思想观念。
“前世缘分,今世婚姻”,这自然来自于 “三生说”的佛教思想。在这里,婚姻“天定”思想的“天”,就是具有最终裁定人事的神秘力量的主体,前有因,后有果,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当时,对于女性,就是要她们乐于天命,驯服于封建礼教的约束和管制;而根本上,则是为了维护封建社会的“纲常名教”和“等级制度”,在当时社会历史环境下,也是为了挽救垂危的唐王朝统治。
唐以前,爱情婚姻题材的小说,基本上都是由门第和财富所定的婚姻故事,也即是由人力、人事决定的婚姻;自中晚唐以后,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出现了一批婚姻“天定”思想主题的小说。如《玄怪录》的《卢生》、《玉堂闲话》的《灌园叟女》、《集异记》里的《裴越客》等。“红叶题诗”故事出现在这样的社会时代、思想、文化背景之下,其文本情节当然不可避免地贯穿了婚姻“天定”思想主题。
[注 释]
①明代程登吉撰此书,原名《幼学须知》(又名《成语考》署明景泰年间进士邱浚编),清代则有邹圣脉(字梧冈)为之増补、注释,取名《幼学故事琼林》,在明清两代的乡塾蒙学教育中起到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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