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有男子气的女诗人

丁启阵


人类有男女性别之分，但是，并非任何时候、所有事情上都是以性别划分的。因此，自古以来就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说法。率军打仗，有妇好（商王武丁之妻）、花木兰、穆桂英、秦良玉等女英雄；诗歌写作，则有鱼玄机、花蕊夫人、李清照、江阴女子等女诗人。

鱼玄机，长安人，唐懿宗咸通年间（860—874），及笄之年（满15岁），被一个名叫李亿的朝廷官员纳为妾。可能是因为大太太嫉妒容不下她，也可能是因为李亿日久变心，她就出家到咸宜观做了女道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鱼玄机形象不佳。晚年虐杀一个婢女，被官府处死。因此，有“灭绝师太”的坏名声。实际上，“卿本佳人”，鱼玄机也是一个才女，喜欢读书，擅长做诗，曾经跟诗人李郢、温庭筠等人相互唱和。鱼玄机最为人称道的是，她不同一般女流之辈，颇有男儿之志。一次游览崇真观，看到新及第进士们的题诗，鱼玄机心中有感，当即赋诗一首：“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正如《唐才子传》作者辛文房所言，倘若是一个男子，一定是一个“有用之才”。据说，当时不少诗人都为她深表惋惜。鱼玄机不光是有男儿志向，她的诗也不乏男子气概。在她保存至今的近50首作品中，我认为，《浣纱庙》一首，最有代表性。请看：


吴越相谋计策多，浣纱神女已相和。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范蠡功成身隐遁，伍胥谏死国消磨。

只今诸暨长江畔，空有青山号苎萝。


写西施故事、吴越恩仇，视野广大，胸襟开阔，感慨深邃，很有历史的沧桑感。

花蕊夫人，本姓徐（一说姓费），五代十国时青城（今四川都江堰市）人，后成为后蜀主孟昶的妃子，赐号花蕊夫人。后蜀亡国后，又被宋太祖收为妃子，颇受敬重。最后因为介入宫廷权力之争，在一次打猎时，被宋太祖之弟赵光义趁机一箭射死。花蕊夫人也是一位女诗人，一百余首《宫词，描写宫中生活，场景丰富多彩，语言纤秾华丽。但是，她也有一首颇具男子气的作品，这便是《述亡国诗》（也有说这诗不是花蕊夫人所作，而是蜀臣王承旨的作品）。诗如下：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据说是应宋太祖赵匡胤的要求而做的。可见，她对后蜀的亡国事实，是不甘心的。换言之，在她心里，还是有很深的亡国之恨的。

李清照是可以进入中国文学史一流诗人行列的大词人，她的事迹尽人皆知，无需再费笔墨。这里只说一说她的最具男子气的作品。李清照作词，走的是典型的词家路子，不像苏轼用写诗的路数填词；李清照号称婉约派代表，跟辛弃疾的豪放派不同。而事实上，李清照的词中，也有一首非常豪放的，那就是【渔家傲】《记梦》（天接云涛连晓雾）。词如下：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意境雄浑，想象瑰丽，李清照的这首双调词，堪称中国文学史上表现海景、海上旅行的杰作。正如前人所说，“无一毫钗粉气”（清黄苏《蓼园词选》），“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集》中词”（梁令娴《艺衡馆词选》乙卷引其父言）。

当然，最能体现李清照男子气概的，还是她为数不多的几首诗。其中，最有名的是如下三首短诗：


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

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

——《咏史》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乌江》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题八咏楼》


诗都不深奥，很容易理解，无需解释。偷下懒，随便引点古人评论。朱熹称《咏史》诗：“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明赵世杰称赞《题八咏楼》“气象宏敞”（《古今女史》诗集卷六）。

比起上述三位女诗人，“江阴女子”无疑是草根，姓名都没有留下。但是，她的诗写得实在不坏。论气概，丝毫不比一般男性诗人逊色。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公元1645年，清军南下，进逼江阴县（在今天江苏）。该县百姓推举典史陈明遇，率众抵抗。陈明遇邀请前任典史阎应元共商守城事宜。结果，固守八十一日，先后斩杀清军七万五千余人。城破，清军屠城，横尸遍街。当时有一女子题诗城墙，诗如下：


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见《小腆纪传·阎应元传》）


敢于直面惨烈的场面，冒死歌颂死难的烈士，内心蕴藏着不屈的浩然之气。虽曰女子，实乃烈士。

读其诗，可以想见其为人。试问：身为须眉者，有几人能不自愧不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