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传说中的人文情态——《搜神记》选读（2）

左         慈

【说明】      

       左慈是东汉末年的有名方士，《后汉书》曾为他立传。但在正史之外，他又是传说色彩甚浓的人物，他与曹操的斗智故事曾引起《三国演义》作者的极大兴趣，成为小说的一部分。本篇即早期传说之一。它以跌宕起伏的笔法，记述了左慈以神奇的幻术同曹操周旋的经过。几个小故事首尾相连，曲折生动，曹操的喜怒无常和左慈的机智幽默均在情节展开中得以表现。结尾充满喜剧色彩，而作者的褒贬隐然可见。

       左慈字元放，庐江人也^① 。少有神通，尝在曹公座，公笑顾众宾曰：“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者，吴松江鲈鱼为脍。”②放云：“此易得耳。”因求铜盘，贮水，以竹竿饵钓于盘中。须臾，引一鲈鱼出。公大拊掌，会者皆惊。公曰：“一鱼不周坐客，得两为佳。”放乃复饵钓之。须臾，引出，皆三尺余，生鲜可爱。公便自前脍之，周赐座席。公曰：“今既得-鲈，恨无蜀中生姜耳。”放曰：“亦可得也。”公恐其近道买，因曰：“吾昔使人至蜀买锦，可敕人告吾使，使增市二端。”人去，须臾还，得生姜。又云：“于锦肆下见公使，已敕增市二端。”后经岁余，公使还，果增二端。问之，云：“昔某月某日，见人于肆下，以公敕敕之。”

       后公出近郊，士人从者百数。放乃赍酒一罂^③，脯一片，手自倾罂，行酒百官，百官莫不醉饱。公怪，使寻其故。行视沽酒家，昨悉亡其酒脯矣。公怒，阴欲杀放。放在公座，将收之，却入壁中，霍然不见。乃募取之。或见于市，欲捕之，而市人皆放同形，莫知谁是。后人遇放于阳城山头^④，因复逐之，遂走入羊群。公知不可得，乃令就羊中告之曰：“曹公不复相杀，本试君术耳。今既验，但欲与相见。”忽有一老羝，屈前两膝，人立而言曰：“遽如许。”人即云：“此羊是。”竞往赴之。而群羊数百，皆变为羝，并屈前膝，人立云：“遽如许。”于是遂莫知所取焉。

       老子曰：“吾之所以为大患者，以吾有身也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哉！”若老子之俦，可谓能无身矣。岂不远哉也。

【注释】

①庐江－－汉代郡名，治所在今安徽庐江西南。       ②吴松江－－今上海苏州河古名，源出太湖，合黄浦江入东海。       ③罂（ｙｉｎｇ英）－－酒器，口小腹大。       ④阳城山－－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北。

【译文】

       左慈字元放，庐江郡人，年青时就有神奇的本领。有一次在曹操席上作客，曹操笑着对众宾客说：“今天高朋满座，珍奇菜肴大致齐备。所缺少的，就是吴地松江鲈鱼做的肉丝了。”左慈说：“这很容易弄到。”他随即要来一只铜盘，倒上水，用一只竹杆装上鱼钩、鱼饵在盘中垂钓。不一会，拉出一条鲈鱼。曹操高兴得使劲拍掌，在场的人都十分惊奇。曹操又说：“一条鱼不能让座上客人都尝到，有两条就好了。”左慈于是又一次垂钓盘中。不一会儿，又拉出一条，都是三尺多长的大鲈鱼，鲜活可爱。曹操就亲自上前把鱼切成细丝，遍赐座上宾客。曹操说：“如今鲈鱼已经得到，只可惜没有蜀中生姜当佐料。”左慈说：“这也可以弄到。”曹操恐怕他只是到近处去买，就说：“我曾经派人到蜀地去买锦，现在你命人去告诉他，叫他多买两匹蜀锦。”左慈派的人去了不久就带着生姜回来了，又说：“我在蜀锦店前遇到了您的使者，已经告诉他多买两匹了。”后来过了一年多，曹操使者返回，果然多买两匹蜀锦。问他原因，使者说：“那时是某年某日，我在蜀锦店门口遇见一个人，把曹公的命令传达给了我。”

       后来有一次，曹操出外到近郊去，随从士人有一百多。左慈就带着一瓦罐酒，一片干肉，亲手斜着瓦罐给百官斟酒，百官没有不醉饱的。曹操感到奇怪，派人查询原因。巡查到各家酒店时，发现昨天都丢失了酒和干肉。曹操大怒，暗中打算处死左慈。左慈正在曹操座席上，就要抓住他时，他却忽然隐入壁中不见了。曹操于是下令捉拿他。有人在集市上看见了左慈，正要上前捉拿他，集市上的人却一下子都变成了左慈的模样，不知谁是真身。后来又有人在阳城山头遇到左慈，就再去追赶他，他就走入羊群不见了。曹操知道无法抓到左慈，就命人到羊群中宣布说：“曹公不会再杀你了，本来只是为了试验先生的道术。如今既然已经验证了，就只想和先生见见面。”说完，忽然有一只老公羊，屈着两只前腿，像人一样站起来说：“难道真是这样吗？”随从们马上说：“这头羊就是左慈！”人们争着向它扑去。不料这群几百头的羊，忽然都变成老公羊，并且都屈着两条前腿，像人一样站起来说：“难道真是这样吗？”于是就又无法知道左慈是哪一个了。

       老子说过：“我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忧患，是因为我有这个身体。等到我没有身体时，我又有什么忧患呢！”像老子这样的人，可以说能做到“无身”了。这难道不是很高明吗？

（中华书局《中华活页文选》1999年第1期）